一人高的红珊瑚树,枝条匀称,几无破损,宽度如同一扇门板,矗立在偏殿中央。
午后的阳光通过窗户,漏入殿内,愈发映衬出红珊瑚树的夺目璀璨。
李笠背着手,站在珊瑚面前仔细端详,看来看去,愈发觉得这玩意拿来当炫富盆景十分合适。
这么大的珊瑚,在海里应该很常见,但红珊瑚可能相对少一些,毕竟光是从海里捞上来,就很不容易。
而要把这样尺寸的珊瑚完好无损的运到数千里外,期间免不了车船颠簸,可真是不容易。
所以,近乎完美的这一株珊瑚树,价值可不低,拿来当炫富盆景,再合适不过。
随着海贸进行得“如火如荼”,更多的奇珍异宝涌入中原,将来,或许会有更大的珊瑚树运来。
李笠转念一想:这珊瑚树摆起来真是漂亮,可如此一来,就显得皇室用度日益奢靡。
“这是海商上贡的贡品,用作室内陈设,似乎太过奢侈了,祖卿觉得该如何处置?”
李笠问,在一旁陪看的祖珽立刻回答:“臣以为,陛下应当收下,并放在日常召见臣子之处,也好让朝士们都一饱眼福。”
李笠闻言看向祖珽,祖珽继续说:“如此一来,臣等寒舍,才能摆上小一些的珊瑚树。”
“你这是拿朕开路啊。”
“微臣不敢,但闻陛下带兵多年,讲的是主将身先士卒,不如此,不能让三军用命...”
“让朕带头,带着文武官员搞奢靡无度?”
“微臣斗胆,请问陛下,用煤气灯,算不算奢靡无度?”
“......”
不得不承认,祖珽这种人精奉承起来真是“润物细无声”,李笠再次看向眼前这红珊瑚,笑道:“既如此,朕就笑纳了。”
“陛下英明!”
“少来这套,今年朝廷要对关陇用兵,粮草物资的准备,各地人力的征调,水路转运的筹备,你要督促各部抓紧。”
“是,微臣明白。”
“还有,仗要打,买卖不能停,无论是北边的边贸,还是南边的海贸,都不能耽搁。”
“是,微臣明白....陛下,微臣有一个好消息禀报。”
“讲。”
“去年秋末至今年春末,海贸带给国库的收入,虽然最后结果还没统计出来,但预计同比去年,增长约五成。”
“五成,不错嘛,不过,铜钱外流的情况如何?”
“同比去年,初步统计,是翻了一倍。”
“....”
虽然铜钱外流对于朝廷来说是盈利,但如此惊悚的增长速度,还是让李笠沉默了一会。
片刻,他问:“这些铜钱流入海外,大概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是明知故问了,祖珽回答:“南海诸国多信佛,据说,许多国主将中原的铜钱熔了,铸佛像。”
“是么?”李笠摸了摸下巴,“不要紧,饶州铜矿撑得住。”
对话暂时告一段落,李笠看着眼前的红珊瑚树,想着典故。
那年,三国归晋,天下统一,于是晋国朝野内外歌舞升平,皇帝司马炎罢州郡兵,和世家大族们开始了奢靡的“新生活”。
在司马炎的带头提倡下,权贵们斗富、炫富成风。
最有名的就是石崇、王恺斗富。
王恺是外戚,论权势压过石崇,但石崇的家财却更胜一筹。
从地方任上入京的石崇,听说王恺的“富”很出名,便有心比一比。
譬如,据说王恺家里洗炊具用饴糖水,石崇就让自家厨房用蜡烛当柴火烧。这件事一传开,人家都说石崇家比王恺家阔气。
王恺不服,在家门前的大路两旁,夹道四十里,用紫丝编成屏障。
谁要去王恺家,都要经过这四十里紫丝屏障。
如此奢华的装饰,轰动洛阳城。
结果石崇用比紫丝贵重的彩缎,铺设了五十里屏障,比王恺的屏障更长,更豪华。
王恺咽不下这口气,找外甥、皇帝司马炎借了一株两尺多高的红珊瑚树,放在家中,邀请宾客观赏,其中就包括石崇。
众人见了,啧啧称奇,石崇却冷笑一声,上前,将珊瑚树打烂。
王恺当时是又惊又怒,宾客们脸色大变,而石崇却说“我赔”,随后让人从家中拿来好几株珊瑚树,任由王恺选。
这些珊瑚树,都比王恺借来的珊瑚树更好、更大,王恺炫富不成,惨遭当众打脸。
石崇、王恺斗富的故事,流传后世,不说家喻户晓,但“知名度”还是很高的。
西晋统一天下没多久(相对一个王朝的寿命而言),天下大乱,中原坠入深渊,以石崇、王恺斗富为缩影的西晋君臣奢靡生活,成了许多人抨击的靶子。
现在,李笠看着眼前这大概有七尺高的红珊瑚树,想着“前车之鉴”,再想想祖珽说的“点煤气灯算不算奢靡无度”,百感交集。
道理,他懂,海贸带回来的各类奇珍异宝,如果不能名正言顺形成一个奢侈品市场,那要如何驱动海商扬帆起航?
皇帝不带头搞“奢靡无度”,底下的文武官员如何好放开手脚消费这些奢侈品?
不说煤气灯,就说钢琴、管风琴、“弹子音乐盒”等贵重的乐器,他带头搞“推广”,在旁人看来,难道就不是“奢靡无度”?
一架高档钢琴的价钱,抵得上多少户人家的口粮?
楚国还有多少百姓挣扎在饥寒交迫之中,皇帝带头鼓动富贵人家购置大量贵重乐器,良心不疼的么?
然而账不是这么算的。
李笠看着一直沉默的祖珽,说:
“海贸要抓紧,铜钱外流也无所谓,但目的不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奢侈品,目的是带动外贸,带动国内实业发展。”
他转入正题,祖珽侧耳恭听。
“东南风大作,舶来品乘风北上,涌入中原。”
“海外番商,用各类香药,以及奇珍异宝,换取中原的茶叶、丝绸、瓷器、美酒、纸张等各类制品。”
“而这些制品,产自中原各地茶园、瓷窑、作场等等,无数百姓,靠着在这些地方务工挣得的钱,养家糊口,补贴家用。”
“外贸带动实业,实业带动就业,无地可耕的百姓,可以靠着实业找一碗饭吃,所以,海贸大兴,利国利民。”
说到这里,李笠问:“如此前景,有司能实现么?”
这里所说的有司,当然是尚书省各部,身为尚书省实际主官的尚书左仆射祖珽回答:
“士农工商,自古以来,从未有‘工’、‘商’兴国之事。”
“而且,外贸换不回足够的粮食,暴富的海商,却会在国内大量购置地产,兼并土地,毕竟海贸的利润,比起经营庄园、办作场高得多。”
李笠回答:“办法总比问题多,你不能闲着,多想想,为朕分忧。”
“是,臣明白!”祖珽回答得干净利落,他的尚书左仆射任期已经过了四年,剩下三年,可得为之后的“发展”做好铺垫。
他不认为工、商可以兴国,不过既然皇帝有这念头,他当然要识相,做个马前卒。
至于将来,这事情能不能成...
将来再说呗,先把皇帝哄高兴了,这才是首要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