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念脚步越来越快,显见得心中激动,突然一阵脚步神,伴随一声尖叫,一道娇小的身影从山石后冲出,扑进孙念怀中:“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奴家想死你了!”
周同眼见那丫鬟十四五岁模样,眉目清秀,抱着孙念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他又在肚里寻思:“这应当便是四娘的丫鬟,名唤阿芸的了。四娘的丫鬟都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大小姐长得好看,莫非他爹爹是什么大官?”他以前过上元节的时候,也去县城里看过花灯,从来没觉得那些所谓的大小姐有什么好看的。想到这里,他又似乎记得此前孙念说过,家里没有人当官?
他越是前行,心中是越发紧张,只得胡思乱想来分担一些。
那抱着孙念手臂的少女兴奋地说了半晌,才注意到后面的周同。她一脸的惊讶和兴奋,凑到孙念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刚才见到孙念,两人叽叽喳喳说了不少话,周同是一句话也没听见;但此时说的悄悄话,周同却是听的清楚:“小姐,后面那位,是不是就是姑爷啊?”
其实,此时的孙念心中也是异常紧张和害羞。她虽嘴上从来不提,但实际上心中的忐忑一点也不比周同少。她总归还是一个少女,负气离家出走大半个月,杳无音信不说,回家时还带回一陌生男子,也不知道家人会如何对待周同,对待自己的这段感情。
她和周同一样,也是离家越近越是担心,因此故意走快拉开距离,将周同落到身后。
此刻听自己的贴身丫鬟阿芸打趣自己,她羞不可遏,也顾不得周同便在身后,伸手便去挠对方的腋窝,阿芸早有准备,笑嘻嘻的跳了开来。
又一阵脚步声,山石后面转出几名男女,为首中年男子,身高八尺,只比周同稍矮;清秀的面容仍能看出年轻时的模样,唇上留有两撇漂亮的胡须,下颌也有三寸长短的短须,保养得油光水亮,梳理得整整齐齐,眼带笑意地看着孙念。他身旁的妇人衣着简朴,素颜淡眉,双眼又明又亮,让人见之可亲。
孙念见得二人,欢呼一声:“爹!娘!我回来了!”扑倒那男子怀中,吊着脖子在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又抱住那妇人。
这对男女正是孙念父母,父亲孙堂,母亲秦氏。周同看得分明,心里不住盘算:“四娘的爹爹看起来如此年轻,不知道脾气会不会很大?她娘看起来到如同是她姐姐一般,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
那男子本想板起脸来故作严肃,可实在是抵不住见到女儿的喜悦,又见女儿离家大半月,回来还是和自己一如既往地亲昵,心中早已柔软下来,只是责怪道:“你还知道回家啊!”语气中却没半点责怪之意。那妇人搂住孙念仔细端详了一阵,眼眶变得湿润:“瘦了,也黑了一些,总算是回家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孙念在她娘怀里扭了一阵,忽然发现自己爹爹笑吟吟地看着后方,顿时醒悟过来。她回首望去,见周同全身僵硬,双目下垂,煞有介事地盯着地上,仿佛要将地面有几只蚂蚁都要数个清楚。
孙念脸颊飞霞,扭捏道:“爹、娘,他……这是周同,女儿这一路上多亏了……他的照顾……”
说到这里,她见自己爹爹皱了皱眉,心中一惊:“糟糕,莫不是爹爹不喜周郎?”
只见孙堂皱眉问道:“你叫周同?是何方人氏耶?”
周同听得对方语气不善,赶紧回答道:“小子周同,见过孙叔父、孙叔母。小子乃是蜀中成都府人氏。”他心中又想:“四娘长相随她爹,万幸脾气不随她爹。”
孙堂见周同拘谨,又皱眉问道:“可曾有字?家中还有何人?你又是如何与我女儿结识的?”
孙念见状,心中大是焦急,不由得跺了一脚,撒娇道:“爹!娘啊,你看爹爹,一回来就问这问那的,像是在审犯人一样,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秦氏笑道:“老爷,就不要再捉弄周贤侄了吧,我看你再这样下去,等会你女儿都不要你这个爹了!”
孙念扭捏道:“娘!你说什么呢!”
孙堂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转眼间脸上就挂满了笑容:“你以为什么事都瞒得过你爹爹我?你莫大伯早有书信送到,要不然就算爹爹让你在外面野,你娘也早已让你兄长把你抓了回来了!”
孙念疑惑道:“什么莫大伯?什么书信?”
秦氏解释道:“你莫大伯就是你爹爹的师兄,也是你爷爷的徒弟,现在是东卫的指挥使,你满月的时候还抱过你的。前些日他派人送信过来,说是见到了你……”
那边厢孙堂已经又在招呼周同:“贤侄不必拘束,世叔适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来来来,都不要站这里了,进屋里说话。”
周同听母女俩对话,倒是大致猜测出来了,东卫的指挥使莫奇燮与孙念父亲应是旧识。无怪乎在船上之时,他看孙念的眼色便有些奇怪,当时自己还以为只是认出了孙念乃是女子。怪不得自己甫入东卫,便被越级提拔成了总旗,原来并不仅仅只是所谓的功劳,这当真是应了一句老话,朝中有人好做官。
他见孙堂态度突然转好,心中不住的冷汗直流:这位世叔的性格,可真是……非同一般啊,也怪不得能生出四娘这样的女儿。
这一下转变,气氛顿时变得融洽起来,周同只感到心神轻松了许多。他偷眼望向孙念,发现她也正偷偷朝自己看来,两人目光相遇,孙念偷偷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周同赶紧双手捧心,意思是看我这心脏跳得多快,刚才吓死我了。
几人来到大厅分宾主坐下,孙念自然是挨着她娘,作客位的自然就是周同。随后便有仆人送上茶来,孙堂揭开茶盖轻轻拂拭漂浮的茶沫,开口问周同道:“莫师兄书信中言道,世侄在君山立下大功,已然加入东卫,任职总旗了?”
周同赶紧放下茶杯,恭敬回答:“这都是成风大哥极力推荐,莫指挥使赏识,小子……我……小侄这便才答允下来,这件事情,四娘……四娘也是知道的。”他突然不知道在孙念父母面前该如何自称,又该如何称呼孙念。
孙堂瞟了一样孙念,见她斜着身子,背对着自己,仿佛只在和她娘说话,完全没听自己这边一样。他哈哈一笑:“这也是很了不起了,果然是少年英雄。我可是知道,那东卫总旗,若非是立下大功者,便得熬上个七八年,十数年的资格,才有可能当上。我看世侄年岁也不大,不知这一身好武艺从何而来?可是拜了名师?”
周同陪笑道:“世叔取笑了,小侄只不过是运气稍好,恰逢其会罢了。就算没有小侄,成大哥也潜入到水贼内部,那水贼也早已落入东卫的天罗地网,全部被擒也只是早晚的事。至于武艺,小侄乃是拜赤城山松风观的青城子道长为师,只学得师傅本领的一些毛皮而已。”
孙堂点头捻须赞道:“年轻人不骄不躁,很是难得。令师青城子道长的名号,我倒是未曾听过,当是世外高人,才能教出你这般弟子。”
周同赶紧道:“世叔夸奖,小侄愧不敢当。”
那边孙念肩头耸动,显然是听到周同一口一个小侄,回答得异常恭敬,令她实在是想笑,又得使劲忍住。
孙堂又问:“听你提及‘成大哥’,这又是何人?”
周同当下便介绍了一下成风,着重提到了成风对是他如何关心。
孙堂欣慰道:“你初入东卫,便有如此顶头上司,也算是福气。需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若是一直能有这样的贵人帮你,想必你今后的路也会更加好走。”他似乎是在权衡什么,最后还是问到:“那你今后的打算,便是在这东卫继续下去?”
周同一时有些糊涂,他不明白对方问这话的意思,只能诺诺应道:“小侄也不知道,小侄……暂时还没有别的打算。”
孙堂微微沉吟:“此事倒也不忙,毕竟你还年轻……不知世侄家中却还有何人?你家指挥使来信中只提到了你是蜀中人氏,却未曾提到此事。”
周同恭敬回答:“小侄乃是成都府下辖灌县安宁村人氏,家父乃是一名猎户,家母早已亡故,下还有一幼弟,正就读于县学。”
孙堂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何意。他随即眼神和秦氏对视一下,对周同道:“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先用晚饭罢。世侄既然来了,便多住几日,晚两日她大哥二哥回来,你们年轻人合得来,再带你好好游玩一番。”
第二日一整日,周同就只在上午时分和孙念见过一面,孙念说是稍后要陪母亲去襄阳城里办事,让他在家里休息。只陪他说了一会话,就有丫鬟来唤,只好匆匆离开了。周同无奈,又不好到处闲逛,只好先呆在房里。
过得不一会,一仆人手中捧了几本书敲门进来,正是昨日见过的阿福。他恭敬地对周同道:“小姐吩咐小的送几本书给公子消遣。小姐适才走得匆忙了些,出门才又想起,让小的转告公子,若是嫌屋里太闷,也可以到后院习武场去玩耍,小人可为公子带路。”
周同大喜,他正嫌无聊得慌,若是有块地方让自己可以练拳那自然是最好的了。当下兴冲冲随阿福出门,沿着花丛小径,绕去绕来走了快一刻钟,这才来到所谓的“后院”的习武场。
阿福行礼道:“公子若有吩咐,尽管使唤小的,小的便在边上候着。”
周同看着眼前硕大的习武场,心中不禁感慨,这富贵人家真是不得了。先前走来的路,便不比灌县从东城门到西城门近上多少。如今眼前这习武场,面积竟然比当时在岳州城去的那个校场还要大,看边上有一排架子,不仅挂有刀剑,甚至连长枪大戟、大斧铁锤都有。再看地上宛然还有马蹄印的存在,显然还可以在此纵马奔驰,他心想:“这习武场倒像是个校场,难怪四娘的骑术精湛,原来是在自家院子里便可以练习。”
他走过去取过一支长枪,在手中抖了几个枪花,发现这枪杆柔韧,枪头闪闪发亮,显是保养得当。他放回长枪,又拿起旁边的一支巨枪,问阿福道:“这枪为何比其余的要长出许多?莫非有什么说法么?”
阿福早看到他手中所持巨枪,此时闻得周同发问,赶紧回道:“公子手中巨枪唤做马槊,乃是枪中之王,是军中大将或骑兵的兵刃。”周同比划了一下那马槊的槊锋,嘴里不停啧啧感叹:“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利器!一捅下去,只怕什么盔甲都拦不住。”他单手提起马槊横扫出去,只听得“呜”的一声,那槊在他手中弯成了一道弧形。
他朝两旁扫了几眼,发现习武场右侧有一排马厩,回首阿福道:“这里可能跑马?”
阿福恭敬回到:“此处习武场,便是老爷和几位公子平素习武的地方,锻炼骑术自然也是必不可少。此前夫人也曾吩咐过,不敢怠慢了公子,请公子一切随意。”
周同将马槊放回架子,走到马厩前仔细观察。只见里面竟然存放了二三十余匹各色马儿,自己那匹白马也存放在内,鞍具也放在边上的架子上。他更不犹豫,将马儿整装完毕,便在空地上纵马驰骋。
但凡是男儿,便没有一个不喜欢这种风驰电掣般的感觉,周同自不例外。他自学会骑马以来,能纵情驰骋的机会不多,平素骑马多是慢走或慢跑,此刻有了机会,焉能不放纵一番?
他纵马奔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心中向往:“老滑头说北方尽是平坦草原,那草厚得像地毯一般,在那种地方骑马任意驰骋,便如同向飞行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若是有机会,和四娘在草原上也这么奔驰,累了便躺在草地上休息,岂不便是神仙般的日子?”
他心中想得出神,便没注意到马儿跑了多少圈了,忽听得阿福在喊自己,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胯下的白马已经汗流浃背,有些腿脚发软了。
他心中不忿,跳下马背在马脖子上轻拍了两下:“你这马儿,好不中用,这才跑了几圈便不行了,真是个绣花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