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二人便在大相国寺附近的各个店铺中进出,向北一直到州桥,各种美味都尝了个遍,只是绝大多数时候是周同在吃,而孙念则是浅尝辄止,其余时候便是笑嘻嘻地看着周同不停地朝嘴里塞东西。到得傍晚,周同摸了摸浑圆的肚子,打了个长长的饱嗝,一脸满足道:“唉,真是不行了,吃得太多,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运动。”
孙念笑道:“听闻前朝有位宰相,号称饭桶宰相,据说他一顿能吃下一个大桶的饭菜,尤爱吃肉,便是连在皇帝面前奏对的时候也是肉不离口。我看哪,这位宰相若是在吃这方面遇到了你,只怕也只能甘拜下风了罢?”
周同晃了晃脖子,活动了一下身子骨,发出炒豆子般的炸响,对孙念道:“你就总是损我罢?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接下来要活动什么呢?”
孙念捂嘴笑道:“莫非你也要去刚才那里去演个‘胸口碎大石’?”他二人先前在大相国寺门口,瞧见有人在表演各种杂耍,其中便有这胸口碎大石,周同看了也是啧啧称奇,说是看不出来那汉子竟然会如此硬功,若是有机会,自己也当去学学,故此此刻孙念便出言调侃他。
周同将双手抱在脑后,长长吐了一口气,吹得路边垂下的柳条一阵晃动:“四娘你就没发现吗?我却是不信。”孙念惊讶道:“我难道就该发现什么吗?”周同笑道:“若是我不了解你,还真说不定会被你骗了。你自己难道没发现吗?你每次说谎时,就忍不住想去摸头发,嗯对,便是这样。”
孙念脸蛋微红,放下手来,将眼睛眯成了一弯新月,说不出的可爱:“我只是想看看某个笨蛋有没有发现被人跟踪而已。还好,某人应该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笨。”
周同摊了摊手,无奈道:“我说孙大小姐,只怕别人不是跟踪我,这个笨蛋的名头可安不到我头上来吧?依我之见,只怕有人看上了某人的美色,想要上来搭讪又有些胆色不足吧。”
孙念脸蛋更是通红,听他说的越来越没个正经,忍不住在他手臂上拧了一吧,咬牙道:“那你该咋办?”周同忍住剧痛,龇牙咧嘴地道:“你不见我这在活动身体了?要是那帮家伙敢来作怪,定要揍得他们满脸开花。”
两人正说话间,身后一群人加快脚步赶了上来,打头的两人衣衫华丽,但神情略显轻浮,双眼只是盯着孙念上下打量,一看便知其不怀好意。其中一人上来就冲孙念作了个揖,嘴里笑嘻嘻地道:“这位小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不知小娘子这是要往哪里去?小生担心小娘子不太熟识道路,特地前来护送。”
孙念拿眼瞟了周同一下,侧身不答。
周同闪身拦在前面,只是仰着头拿鼻孔对着对面一帮人,也不吭声。
那作揖的轻浮男子眼见美人被人挡住,心中顿时大怒,脸色也迅速冷了下来。旁边另外一人见此情形,连忙上前劝道:“这位兄台,我这哥哥也不是歹人,乃是渤海郡王府中的三公子,实话说罢,是看上你家妹子了。你若是个识趣的,便将你妹子送入王府,包你一家人衣食无忧,若是不愿,咱们也不会将你如何,这便离开。你自己好好思量罢。”
周同闻言倒是没有发怒,只是觉得好笑:这帮泼皮居然还是大有来头之人,自己二人才来京城便遇到了传说中的纨绔子弟,这得是多差劲的运气?他却不知这州桥到大相国寺一带乃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段,又位于京城之中,街上的达官显贵不说遍地都是只怕也差不离了。他见后面这人言语中隐隐有威胁之意,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对方脸皮厚的程度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他微微一笑,对后面那纨绔道:“这位兄台有所不知,此乃在下内人,并非是妹子。你家哥哥如此行为,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
那三公子听了周同的话也是愣了一愣,随即又踮起脚尖伸头想去看孙念,却哪里看得到?周同身形虽不是彪形大汉,但毕竟个头在那里,那三公子也只是中等个头,便算是垫着脚也还不够。只见他转了转眼睛,对周同道:“兄台,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是你家娘子,按理说我应当转身便走,不过在下实在是倾慕这位娘子,不如咱们打个商量如何?我给你千两黄金,你写一封休书,将你家娘子休了,我再将她娶进门,如此可好?”一群帮闲也七嘴八舌地起哄,都劝周同答应下来。
孙念听这帮人说话越来越轻浮,而周同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她忍不住又在周同腰上拧了一把。
周同忍住腰上传来的剧痛,对前面一帮人拱拱手,道:“各位有心了,各位如果均是如此想法,为何不将自家娘子休了送去这位三公子府上,也好争取那一千两黄金呢?如是自家娘子入不得这位公子法眼,不如将自家姊姊、妹子什么的也一起送过去挑选一番嘛,那可是渤海郡王府哦。”他一脸为对方着想的样子,眼睛却是盯着帮忙说话的那纨绔。
那纨绔闻言也是脸色大变,在他看来,自己也算是一片好心,哪料眼前这粗鲁汉子竟然不知好歹。他脸色阴晴不定,又有些自恃身份不好当街发作,反到是那三公子反过去劝慰他道:“算了老六,咱们不和这种粗人一般见识,不就是女人嘛,这小子不识抬举,咱们犯不着为此生气。今晚彩楼,哥哥我请客。”
那老六深深的看了周同一眼,强自压下怒火,转眼又满脸堆笑:“哥哥,这可是你说的,可怜小弟我这段日子的零花都被三姐抢了去,都好几日没尝肉味了。要不你干脆就把我三姐给娶了,你做了我姐夫,也救小弟于水火之中……”
那三公子怒道:“石老六,我当你是兄弟,你倒想推我进火坑?你们家那母大虫……”
出乎周同二人所料,这帮人是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本以为会有好一番纠缠,没想到这二人虽说是纨绔,脸皮也厚,但却没干出那种恃强凌弱的事来,白白浪费了周同的一番热身。
周同听得脸上露出微笑,对孙念道:“四娘你瞧这帮人,倒也有点意思,竟然还有什么王府的,你知道是甚么来历吗?”
孙念躲在他身后,没见得能打起来,心中甚是失望,她对周同的疑问有些不屑一顾:“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们家祖上高怀受封渤海郡王,没想到后代子孙落得个这般地步,变成了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哼。”
他二人刚才与对方一群人对峙,旁边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此时二人刚想离开,便听见人群中有一苍老的声音高呼:“兀那山野村夫,如何又跑到京城来惹是生非了?”
周同听得耳熟,寻声望去,见一老者衣着简朴,正在人群中冲着自己二人微笑,正是那日在华容遇见的老者。他一见之下,顿时大惊,拉起孙念便跑,那老者在后面高呼些什么也顾不得去听了。孙念虽是着了罗衫,但好歹是习武之人,提起裙子也是跑的飞快,不虞有跌跤的危险。
二人一路狂奔,无视旁人奇怪的目光,从东大街一直跑到了果子街这才缓住了脚步。周同不禁哀叹道:“天下如此之大,为何让我又遇到了那老匹夫?”孙念一路跑着都是笑个不停,银铃般的笑声洒在汴河两岸,引来无数路人的目光。她直到这时也还停不下来,又过了好一阵子稍稍平复,才笑着问周同:“同哥你怎么这般害怕那老夫子?”周同瞪了她一眼:“你还说?还不是为了你,那日你不是将他气的有个三长两……”说道这里他才反应过来:“对啊,他又没被你气出什么毛病,我为何要跑?”
孙念本已止住了笑声,此时被周同逗得忍不住又笑弯了腰,她一边笑一边道:“哎呀,不行了……我肚子疼……你这傻哥哥……”
好容易再次平复了下来,她一本正经地对周同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回去找他再理论一番,为何要吓得蜀中大侠落荒而逃,如何?”
周同听得“蜀中大侠”四字,突然又惊觉道:“哎呀不好,说不定咱们在山壁上刻的字被这老头也看到了,若是找回去,被他抓住岂不是自己找骂?还是算了,这老匹夫嘴巴利落得紧,骂人不吐脏字,咱们还是离得远远的好。”一边说一边不停摇头,以示自己态度坚决。
孙念突然指着前方奇道:“同哥你看,那里又有座寺庙。”周同顺着看去,只见街道左侧果然有一寺庙,庙门不大,也无牌坊,倒是有些和土地庙类似,只是上边写的名字是叫‘龟儿寺’。他摸了摸头:“这是个甚么奇怪的名字?莫非是给龟儿子盖的?”蜀话中‘龟儿子’乃是骂人的话,孙念赶紧拉了他一把:“你这般大声作甚?没得找些麻烦。人家叫这名字也有自己的道理,不关咱们干系就是。”周同话音不小,幸好没人注意到,否则又要惹上麻烦。
周同有些愤愤不平:“咱们一路过来,就只看到一个道观,大庙倒都见着两个了,这又出来一个小的,不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尽整这些骗人的东西出来。”
孙念没注意到他的怨气,她摘了一片柳叶下来正试着努力吹响,却只是吹出“呼呼”的声音。周同见状,也摘下一片柳叶放到嘴边,随即传出了各种清脆的声音,宛如百鸟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