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给他的公文令牌自然不是什么假货,乃是他出发之前,成风便已准备好的东西,就算是去刑部档案里面调取,也确确实实有周同这么一个惯都司的员外郎,只不过是有职无权的一个虚衔而已,这是用来作为明面上的身份,必要时拿出来使用,以掩盖东卫的真正身份。
周同与孙念对视一眼,道:“坐下说话。不知你是如何得知本官身份的?又是如何寻到此处的?本官此行可算是秘密前来,并未知会你等。”
尚厉回答道:“回禀大人,小人只是一名小小的巡捕,哪里能得知大人前来的消息?只是新任捕头蒯季命小人前来,蒯头给的地址,小人这便来了。”
周同追问道:“新任捕头蒯季?他如何得知的?”
尚厉回答:“蒯头前日上午便曾见大人从北门入城,只是当时不知大人身份。昨日兄弟们得知有人在打探……打探府衙的消息,蒯头道多半便是京中大人前来调查,于是命小人前来确认……一番,并将消息汇报给大人。”他倒是不曾怀疑周同的身份真假,伪造官身乃是重罪,眼前两人怎么看也不是那种穷凶恶极之徒,周同年轻得有些过分,正好说明其人后面靠山很硬,刚好证明刑部对此事的重视。按照惯例,调查这等大案,必定是兵分两路一明一暗,明的一路自然是眼前之人,用一名年轻的员外郎来吸引相关各方的注意,暗的一路才是真正调查案件的高手。
周同却不知道其中的弯弯道道,否则必定要怀疑为何东卫只派了自己一人前来?其实他确实就只是个幌子而已,真正调查此事的另有其他两路人手,让他来一是练手二是变相给他放假,这便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他嗯了一声,沉声道:“那……那个蒯捕头呢?他既然猜出了本官到此,如何自己不来见我?”自己的行踪居然被人掌握,这可不是一名合格的东卫密探。
厉尚道:“蒯头本来是打算自己过来的,刚好……也不是刚好……就是团练使冯大人昨日夜间……又是暴病而亡,蒯头怀疑其中必有蹊跷,适才得知消息后就待人赶去了冯府,并非是敢怠慢大人。”周同端坐在凳子上,气势竟然十分迫人,厉尚说话不禁有些结巴,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只是他的消息也太过惊人,竟然又有一名官员死亡,听内容竟然又是同样的暴病身亡,这可不在是掩饰什么了,而是明目张胆对抗帝国的调查:老子就是杀人灭口,就怕你们不敢来查!
周同向孙念看去,只见她也是在皱眉沉思,显然也被这意外的消息给震住,他想了想问道:“将你的消息细细道来。”
“是,大人!”厉尚不敢怠慢,当下将自己得到的消息一一汇报给周同。原来早在一开始的时候,蒯季便开始调查那些暴病的官员,特别是连续死了两人,而这两人又是在同一天死亡之后。正如周同所听到的传闻一般,知府黄岩在失踪前三日,便大肆宣扬自己即将飞升,其时所有人都是半信半疑。
没几日,黄岩果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这消息顿时引爆了整个江陵府,随后便陆续开始有人前去那处“仙人遗迹”祭拜。又过一日,通判蒯乐、东卫百户刘玉两人先后传出因病身故的消息,顿时引得官场大乱。再过数日,知府衙门刑房、工房的经承与数名典吏均也暴病身亡,顿时引得人心惶惶,百姓都担心发生了瘟疫,欲要举家避难,好在吏房经承张古出面辟谣,稳定了民心。张古怀疑数名官员死亡原因,便升蒯季为捕头,着手调查此事,并向朝廷发去急报。因江陵府衙主官缺失,暂时以张古为首,故此也无人反对。
蒯季果然能力过人,首先便封锁了黄岩飞升的小院并派人看守,对外宣称是维护秩序,其实在接手当晚便入院调查,寻到了正屋地下有一个地窖,怀疑黄岩的失踪另有隐情。他又去调查其余病亡的官员,发现除通判蒯乐及百户刘玉两人之外,其余人等均是中毒而亡,当即将此事回报给张古,于是两人联名又向朝廷发送急报,请求派人彻查。时间上算起来,当是第一份报告刚送到京城,周同便出发南下。
至于蒯季与刘玉两人,当时事发突然,家属为避免疾病传播,三日后便将尸首下葬。刘玉因是京城人氏,家属说是等到冬天气候凉下来之后,再将坟茔迁回京城。为了稳定民心,避免打草惊蛇,张古与蒯季两人商议之后,决定暂时先不继续调查蒯季与刘玉的死因,等朝廷派人来了在做下一步行动。
过了一段时日,百姓们见果然没有瘟疫爆发,纷纷都认为是黄岩飞升之故,抽光了江陵府官场的“气运”,这才导致官员们纷纷“气竭而亡”,如此一来便对黄岩的飞升深信不疑,前去拜祭之人也越来越多,这消息随着行商、旅客传遍了临近的各个州府。
张古与蒯季两人为了麻痹幕后真凶,对此也不辟谣,只是沉默以对,果然接下来的日子再也没有意外发生。直到今日,才又发生了团练副使“暴病而亡”的新变故,蒯季无奈之余,只得指派手下心腹厉尚前来联络周同,自己则是匆匆赶往现场去查案去了。
周同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的身份,你们知道也就罢了,万不可宣扬出去。我此行乃是机密,所以也不会参与你们的调查,但是调查的结果务必尽快告知于我。至于其他的事情……其他的事情……若是我需要协助,到时候自然会与你等联系,就这样罢。”
厉尚恭声道:“是。那小人便去向蒯头及张大人回报去了。”随即上前两步,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轻轻放在桌上,道:“大人远来辛苦,这是我家蒯头奉上的一点仪程。未能给大人接风洗尘,还望大人万物怪罪。小人告退。”
说完恭敬地弯着腰退出房门,顺带将房门掩上。走出客栈到了街上,厉尚这才摇了摇头,心中叹息:“这京城来的哪里是大人?分明是草包一个!不懂如何查案,偏偏要说得这般好听。蒯头若是有这般靠山,何须熬了二十余年才能当上个捕头?唉!”
两锭亮澄澄雪花银的雪花银放在桌上,周同到不如何在意,他在思考自己二人是如何被人认出身份来的。孙念伸手拿起一锭银子掂了掂,啧啧有声:“好家伙,这人好大的手笔。江陵府果然富庶,区区一名捕头随便出手行贿便有二十两纹银。”那两锭银子每锭十两,成色也是十足,显然是极具诚意。
周同对此不以为意,只是二十两银子而已,他在京城之时,每月到手的“分润”也不止这些,更不要说烤肉店每日的流水,以及隔了几条街那院子中埋的几箱金银珠宝了。不过这一下算是解了二人的燃眉之急,手中不再向先前一般紧张,也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安排,这让他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对尚未谋面的蒯季有了一丝好感。
他回过头来,一边夹桌上的菜吃,一边问道:“四娘,你看此事如何?想不到我们甚么事都还没做,便有人将消息送上门来。”
孙念看着他不停伸筷,只是沉吟道:“这个吏房的经承张古看来魄力不错,能力也强,还有这个蒯头,刚才说他叫蒯季?也是个有能力的人。蒯姓也是江陵大姓,前朝景帝、献帝时期出了不少高官、名人,同哥,咱们就真的不和他们联系上?”她知道周同的意思,明显就是要与对方保持距离,这才说不插手破案一事,但这蒯氏在本地势力也不小,既然送上门来了,何不借力用力?
周同摇头道:“此事不妥。我来之前,成大哥便已经和我说过,江陵府的官场出了大问题,一切须得小心为上。我确实对破案不在行,为何要贸然参和进去?就算真不能查出些甚么,我也绝不能将此行的目的显露出去。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若是万一我在言行举止中泄露了些甚么,焉知他二人或他二人的心腹中,有没有‘那股势力’之人?”
孙念听完也是点头赞同。她二人此刻可以说身处险地,一举一动当需小心为上。大汉立国以来,还未曾出现过谋逆造反之事,这固然是因为朝廷施政得当,民生还算过得去,也有东卫那无所不在的监视缘故。只是此次不同往次,竟然连东卫自己本身也出了问题,参与在了其中,那么事情究竟发生到了哪个地步谁都不知道。若是贸然采取行动,依那势力的隐忍与策划来看,自己二人必定落不了什么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