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轒轀车和壕桥顶着叛军的箭雨,推进至距离最后一道壕沟仅仅只剩三十余步的时候,从叛军大营中突然升起了一片黑影,这片黑影不同于己方掩护射击的羽箭,带着更加尖锐的呼啸声飞向营前。
“不好,是投石车!所有人注意掩护!”潘重全身重甲,一手持盾一手提着一把厚背大刀,大声向前方的将士预警。
作为此次进攻的前军指挥官,潘重一直跟随在第一个千人方阵后面而没有冲到第一线,也是因为折适的命令,而接受这道命令的交换条件便是由他率领的这一军进行第一次进攻。考虑到能当上先锋,有机会第一个攻破叛军营寨,潘重只得接受现实。
也正因为他站得稍远一些,因此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投石车并发出了预警。遗憾的是叛军太狡猾了,留给民夫与士兵们的反应时间太少。
第一批被投石车砸入汉军阵中的,全是数十斤重的巨石,只有极少数砸在了无人的空地上,绝大多数命中了进攻的汉军前阵,当即便摧毁了一台轒轀车及一座壕桥。木制的盾牌更是如同掉落地上的陶器一般,碎片四下飞溅,上百名民夫及勇捷军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
潘重见此惨状,直是睚眦欲裂,挥刀厉喝道:“进攻!进攻!赶快冲上去!击鼓!”叛军这分明是蓄谋已久的一击,目的就是要重创己军。此刻若是不赶快冲近营寨,便只能在原地成为叛军的活靶子。
在他身边的士兵们听到了命令开始冲锋,可是最前方的民夫和被打蒙了的士兵们却没有反应过来,极少数躲到轒轀车的后面试图寻求到一些庇护,更多的则是漫无目的四下乱跑。
向前冲锋的士兵与前方混乱的战友撞在一起,阵型全部被搅乱,更要命的是,叛军营寨二十步的位置还有最后一道壕沟,冲到最前面的士兵也被这道壕沟挡住根本无法通过!
潘重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形势危及!他顾不得擦拭流入眼中的汗水,向身边的亲兵吼道:“快让后军鸣金,撤退!撤退!!!”
叛军的行动极快,投石车的后续打击很快到来。再次飞出来的石块重量虽要小的多,可是却更为密集。雨点般的石块砸进密集混乱的人群中,造成了更大的混乱和伤亡,无数民夫以及汉军将士倒了下去,其中甚至有不少人是因为混乱摔倒,而这一倒下便再也没有能站立起来。
混乱的后退比有组织的前进浪费了更多时间,叛军得以组织起了多次投石车对汉军的打击,这打击次第延申,完全覆盖了谷口之前的五百米空地,将勇捷军两个方阵阵型全部摧毁。
更让潘重无法接受的是,叛军竟然趁着己方混乱撤退的时候,打开营门搭上跳板冲了出来,迅速将一些受伤来不及撤退的士兵一一杀死,随后又毫发无伤地退回了营中!
这一次的进攻,勇捷军左厢第四军损失惨重,已经失去了再战的能力,上阵的民夫更是几乎全军覆没。这样的惨败让所有人都沉默起来,以至于到了晚上叛军在营外空地上堆积火堆防止夜袭的时候,汉军大营中只有一片寂静。
夏松见形势不妙,又于晚间将三名主将召集起来商议,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只能打造出足够的投石车对叛军进行压制后,才能再次进攻,否则有多少人都不够填入这个绞肉场。
待议事结束后,夏松决定亲自来到前线观察一下地形,换了一身盔甲后,带着周同、马青等十余名亲卫步行来到了前线。
野利顺今日极是高兴。在自己的筹划之下,大军隐忍了两日,果然让汉军放松了警惕大举压上,结果被自己几乎将其前军全歼于阵前,取得了一场大胜!
出征前朝中还有人担心自己不擅统兵,哈哈哈,不知道野利元看到自己的捷报,脸上的表情会有多精彩?可惜自己不能亲眼看到。
若是此次的战略构想能完美实现,全歼眼前这支汉军,想必汉庭短时间内无法再次组织起对大秦的攻击,那么自己必定能凭此战功一战封侯。野利元那个杂种,不过是贱婢所出,只是与陛下亲近一些而已,便异想天开,想爬到自己头上,自己岂能让他如愿?
今日的小胜,正好为来日之全胜打下良好的基础。野利顺心中得意的同时,也在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大意,不能大意!无数失败的战例都是由大意产生,这样的失败绝不能出现在自己身上。
野利顺保持着足够的谨慎,因此虽然取得了大胜,但是他也只允许今日出战的士兵与投石车部队的士兵在晚间多喝了一小碗酒以示区分和鼓励,并且自己仍然保持着晚饭后对军营防御再次巡视一遍的好习惯。
为了防止晚间汉军可能出现的夜袭,野利顺做足了完全的准备,内心甚至期望对面的汉军统帅能真如自己意愿一般来个夜袭。如此一来,等受到再一次的重击之后,汉军必定士气低落,自己也就可以通知埋伏在外的嵬名护动手。不需要攻下延安府,只需夺取下金明寨,便能截断汉军退路,进而将其全歼!
想到这里,野利顺不由得对兴庆府中的那位陛下万分佩服:陛下啊,你真是无比的英明神武,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宠信野利元那个佞臣呢?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深意吗?
野利顺正打算回帐泡脚之后安歇,一名亲兵匆匆过来寻到他,汇报了一条消息:营外隐约有汉军出现,疑是夜袭的先兆。
听到这条消息,野利顺立刻来了精神,向营中设置的瞭望楼匆匆行去。这一刻他在内心虔诚祈祷: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请保佑我击败眼前的这支汉军,为我项人建立大秦帝国,立下汗马功劳吧。
此时此刻,夏松正站在距离谷口左侧,被汉军占领的一个小坡上朝叛军军营内打量。在昏暗火光的照耀下,他勉强能分辨出叛军在营门的布置:营寨栅栏内的每座瞭望塔上都有几道身影,不时有巡逻哨兵列队而过;栅栏内竟然还设置有有两道……三道,或许更多的栅栏,只是更远处隐没在了黑暗中看不到。“看来明日白天还得再来一次”,夏松心中感叹,“这野利顺……真是个谨慎的对手,这样的人,有可能引诱得出来吗?”
他又朝两侧的山崖看去,山势陡峭,崖壁光滑,许多甚至是寸草不生。据说那塞门寨的地势比这还要险要,如此险恶的地方,自己身边这嘴上无毛的家伙居然还想着能带人爬上山头,居高临下攻击寨中敌军?他难道以为自己长了翅膀能飞上天空?呵呵!这样异想天开的主意竟然还在军议中提出,真是无知者无畏啊!皇上啊皇上,这种“人才”也能得了你的青睐?
要不说世事如此奇妙呢,两军统帅竟然在同一时刻,怀念起了各自的皇帝。
正当夏松冥思苦想,想要寻找出一条破敌的计策时,周同从一块大石上跳下,三两步来到他身边低声提醒:“大帅,敌营似乎有动静!”
夏松顺着周同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叛军营中有数人登上了一座瞭望塔,似乎正朝着自己的方向指指点点。
“难道被叛军发现了?”夏松自言自语,又听周同道:“大帅,叛军可能发现了咱们,为了安全,还是先回去吧?”
夏松心中极其不甘,但身为主帅,自身确实关系到大军安危,因此也不打算继续坚持,转身便要离开。
便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一抹紫色突然跳入眼角:瞭望台上之人,似乎正是野利顺本人?须知拓跋昊反叛称帝,宣传要重振项人昔日荣光,可天下人都知道,项人昔日哪里有什么荣光?不过一群未开化的野人而已。正因如此,伪朝的所有制度均是照搬大汉,官职也是如此,甚至连官服袍色也没有改变过!毕竟经过了上百年的融合,大汉的威严已经深入到了西北五州的每一个角落。
野利顺身为伪朝的祥佑伯,身上自然是三品以上大员的紫袍,未曾想此人官瘾如此之大,上个瞭望塔还要还穿着官服!
夏松心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当即止步对周同道:“周同!本官素闻你箭术非凡,不知能否将那座塔上之人射下?”
周同早就有些手心发痒,若不是顾忌道夏松这位大军主帅就在身边,适才便已经要动手了。听得夏松问话,他当即抱拳问道:“不知大帅要末将射谁?可是塔上穿紫袍之人?”
他多年前还未拜师青城子之时,便能隔山识人,后来修炼有成,得感知蕴养,五感更是灵敏。此刻众人所在之地距离叛军营门约有三百余步,距离目标所在的瞭望塔却只有两百五十余步,这段对他人而言无法逾越的距离,对他来说不过尔尔。休说塔上诸人所穿衣服颜色,就连塔上一名谄笑的士兵嘴中缺了一颗牙齿的情形,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对面那身穿紫袍的中年人,被数人围在中间,明显是以他为首,因此周同有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