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战鼓声再一次响起,然而赵老六只是觉得这鼓声实在是太吵。短短一日半的功夫,他已经由一名战场新兵,迅速成长为了一名合格的老兵。
“嘿嘿,居然还有这样的叛军。”赵老六并没有着急将上好的箭矢发射出去,他现在被下令要重点射杀叛军的军官。一旁的小于子心中好奇,又牢记教训不敢起身观看,当即问道:“老六哥哥,你看到甚了?”
“嗖”,眼看着自己射出去的箭矢准确地穿过一名叛军军官的咽喉,赵老六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狗东西,当军官了不起啊?一样被老子一箭射死!”
“咳咳,老六哥哥,你小心点,等下给严将军听到了就不好了。”小于子谨慎地提醒他。
“咋了,我又没说严将军。”赵老六滑坐下来,背靠在墙上,双脚费力地登开弩臂。
“我适才看到一个叛军,拿了半截断箭朝自己胸口一插,便倒在尸体堆上装死;老子看他可怜,这才放他一马。”赵老六轻蔑的口吻充分表达了他的不屑:“你看着罢,那怕死的家伙多半活不了多久的。”
“小于子,上去试试,别抬头太高,瞄准了再射,我给你拿盾牌挡着!”
“哦。”小于子提起自己的弩,小心翼翼地伸出垛口,下方的惨状让刚从民夫转变为士兵的他忍不住一阵心慌。急急将弩箭对着叛军阵列发射出去,也不及仔细看是否命中,便匆忙滑坐了下来,不停大口喘气。
“莫怕,多射几箭便不害怕了。你这一箭下去,叛军在能耐,也照样一个死字,多杀几人便算是战死也赚了。”赵老六大笑着安慰他道。可是他的安慰并没有其他什么效果,反而让小于子心中更加发慌。
严宽再一次火急火燎地找到李彬:“大人,守不住了,末将最多能再抗一轮,要不咱们突围把!叛军只赌住了西面,咱们可以从东面渡河逃走;若是能活着回到延州,老子一定要问问吕韦那狗贼为何见死不救!”他情急之下,竟然爆出了粗口。
“是啊,守不住了,哎!”李彬脸上看不出半分着急。
“事到如今,只能点狼烟了。”
“大人!如今再点狼烟,还有何用!现在叛军正在整队,要不了多久他们便又冲上来了!现在城中所有能站立之人全都布置到了城墙上,再不突围便走不了啦!末将战死无妨,可是这心里不甘啊!还望大人为战死的将士考虑,保留有用之身,将吕韦狗贼迟不救援之事告知朝廷,末将死也瞑目了!”
“说得好!”李彬鼓掌微笑,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不过谁说咱们会死的?呵呵,看本官召唤天兵天将之术。来人啊,点燃狼烟,发出讯号!”
嵬名护已经杀了三名违令撤退的军官了,仍旧制止不住攻城部队的溃败,适才的是第四名。
这王八蛋辜负了自己的信任,明明只需要再坚持一炷香,汉军必定奔溃,可他偏偏狡辩撤退的原因是士兵们都害怕了!直娘贼,连自己的部下都带不好,要你当将军有何用?
三名副将战死一人,重伤一人,轻伤之人还守在一旁,他心中正担心将军又让自己指挥攻城,结果便听到了嵬名护冷酷的声音:“你!再去前面指挥进攻!”
副将心中怒不敢言,前车之鉴便在眼前,自己只需稍有犹豫,只怕项上人头不保。他当即干脆利落地接下令来,转身要走时,突然发现了异状:“将军!汉军守不住了,他们开始放火烧城了!”
嵬名护闻言望去,果见得金明寨中烟雾升腾,显然是其间有人在纵火,汉军果然守不住了!
他大喜过望之下,向前抢上两步,又定睛看了两眼,随即高声下令:“敌军纵火烧城,即将突围,传令前线将士加强进攻,务必不得让敌守将逃脱!本将要亲手活剐了他,为我将士报仇!”一名传令兵领命而去。
想到终于攻破了这该死的金明寨,嵬名护心情大好,正要与那副将说笑几句,转头便见对方脸上露出惊诧之色:“将军,这……这似乎不是纵火,好像是……是信烟!”
“嗯?”嵬名护乍惊之下,回头用力过猛,脖子竟然发出了“格”的一声。再仔细看去,寨中升腾的烟雾聚而不散,随微风偏向西北,竟然真的是是狼烟!
这个时候点燃狼烟……这是在给谁传递什么讯号?嵬名护心底一个最担心的事情似乎正在变成现实:地面开始震动,这是……有大队骑兵出现!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似乎有许久没有斥候向自己报告了!
大地的震动越来越明显,不管是城头的汉军,还是城下准备再次进攻的叛军,在这一刻全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四处张望。
没有让他们等待多久,西边的一片树林旁冲出了一片黑压压的骑兵,如同潮水一般漫过大地冲锋而来。一面面火红的旗帜迎风飘扬,黑色的“汉”字在日光的照耀下下显得那般深沉而又威严。
周同现在很郁闷,非常的烦躁,一旁的胖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将头温柔地伸到他怀中。
大军埋伏了数日,终于等到了出击的信号,可是他的身份是主帅亲卫,任务是保护大帅的安危,根本没有上阵冲锋的机会,这让他连日来的辛苦全都变成白费!那自己到西北来究竟是要做什么?难道只能一直这样守在大帅身边,眼巴巴看着同袍们纵马奔驰,追亡逐北不成?
夏松端坐在马上,看着周同不停走来走去,不时踢起一片地面的草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的心情与周同相反,正是轻松得意的时候。
多日的筹划一朝得以实现,肩头重担得到释放,心中的轻视实在是无法言喻。此时想来,要金明寨守军在数万叛军的猛攻下坚守两日,这想法本身便有些不太可能,再加上若是等到傍晚再发动攻击,只怕很快到来的夜晚会给叛军逃脱的机会。
好在计划虽然不甚完美,但结果总算不错。此役过后,自己再无后顾之忧;东线叛军主力尽去,大军再回头打通白于道必定更为轻松。如此一来,平叛计划的第一步便算是顺利完成,自己也算是能够向朝廷,向皇上有了一个交待。
唔……周同这小子还是不错,虽然性子急了些,可这弓马娴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更重要的是他并无一般武将的傲气,对自己还是非常尊重的。这样的年轻人,就算皇上没有特意关照,自己也当要重用才是。
想到这里,夏松不禁感叹:皇上终归是皇上,单是这份识人之明便是自己拍马也追不上的,可笑当初还以为自己接手来的是一堆麻烦,现在看来,哪怕除掉周同,似乎其他勋贵子弟也不算完全的废物?可见自己还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或许……这也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在某种程度上拉拢与勋贵、武将们间的关系,日后说不得还能借助到他们的力量。
夏松只顾沉思,却听见有人突然大声报告:“大帅,有一股叛军溃兵正向我方向撤来!”
他抬头一看,只见说话之人正是周同的部将燕然,而身边的周同已经如猿猴一般站到了马背之上,正手搭凉棚朝前方观察。
夏松朝东方看去,果见得一支人马正顺着河岸奔来,看混乱的状况当是溃兵无疑,他并未发话,而是朝周同看去,眼中全是笑意。
周同站在马背上看得清清楚楚,这股溃军约有四百人左右,很多人手中空空并未携带兵刃,显然毫无战意,这样的溃兵不足为虑。
他双腿一分滑坐在马背上,对夏松拱手道:“大帅,叛军人数不多,又没有携带武器,末将认为,可由马军使率一百人便能将其驱赶到一旁,还请大人定夺。”
禁军之中,与步兵都头对应,统领骑兵的职位唤作军使。马青本为东卫试百户,随周同借调进勇捷军,仅从职位上来说应当至少是营正一职,不过作为辅佐周同的副手,在主将都只是营正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屈才当一名骑兵军使了。
夏松听周同说完,稍显诧异地问他道:“怎的,你怎么不去吗?我看你在这里走来走去,晃得我眼睛都花了,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地带人冲上前去!”
周同摇了摇头,正色大声道:“大帅,末将虽然年轻了一些,但也知道自己职责所在乃是保护大帅安全,因此不能由着性子乱来。这股溃兵已然心无斗志,马军使麾下又全是从东卫抽调出来的精锐,对付他们已经是杀鸡动了牛刀,也用不着末将再行献丑了。”
莫奇燮对这师侄甚是关爱,抽调的乃是京城东卫的精锐人马,夏松自然也知道这事,让这样的精锐以逸待劳,对上数百溃军,这样的战斗若是不能速胜,那么他稍后便可以用这事来弹劾莫奇燮了。
对周同的回答他也极为满意,能明白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并认真执行,而不是凭血气之勇冲锋陷阵,看来自己刚才的认知还要再往上抬一抬,这小子年纪轻轻便已经有了大将风范,说不得日后当真会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