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去病闻言更是大怒,这次干脆扔下羊腿,两手抱着刘光的头一阵乱揉,一边揉一边骂道:“叫你小子乱说,让你小子是个总旗……”直揉的刘光发髻散乱,头发上到处都是羊油,这才恨恨地收了手,末了还在刘光身上擦了几下将自己的手擦干净。
他重新回到床沿坐下,提起羊腿重新咬了一大口,双眼瞪着委屈得不行的刘光,一边咀嚼一边道:“咱们都是生死弟兄,你说这等话出来那便是看不起老子,怎么的,服不服气,该不该罚?”
见刘光仍不吭声,秦去病又重重地道:“你与我开玩笑那是没甚么,可是荣王他老人家的事你也能胡乱拿出来说?不是我吓你,其他西军中的将军们听到你这话,只怕你好不过三日,不是当场狠狠赏你一顿军法,便是将你送到前军去攻城,明白是甚么意思吗?”
刘光听得目瞪口呆,周同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秦去病话中蕴含的内容极为丰富,让他不由得遐想联翩。
“老秦何出此言?我那岳丈平素也不离襄阳左近一代,也没来过西北,怎的有你说的这般夸张?”周同还是不太相信自己那平素笑眯眯的岳丈会有如此高的威望。
秦去病深深看了他一眼,认真解释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对荣王这称号真正了解,对大汉而言,特别是对我汉军将士而言,荣王代表的永远都是不败的传说。你岳丈应该没有和你说过,自太祖开国以来,历代荣王均是朝廷默认的,除陛下之外的军方最高统帅,虽然不知为何荣王府从来没有真正履行过这一职责,但是就我所听闻的两次有决定意义的大战,当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出面力挽狂澜的便是当时的荣王。你们知道是哪两次大战吗?”
周同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刘光有些迟疑,问道:“似乎有白马岭之战?”
秦去病点点头:“没错,这是第一次影响到我大汉命运的战役,发生在太祖统一天下之时。”
见周同露出迷惘的神色,秦去病便知道这小子什么也不知道,于是给他解释道:“白马岭之战又唤作关南之战,朝廷最终定义为匡扶定国之战,这是我大汉对金人取得的第一次重大胜利,直接打破了金人在北方的不败神话,为日后我大汉的建立奠定了牢固的基础。”
“那你还知道第二次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战役吗?”秦去病又问刘光,他对周同已经不抱希望了,谁料到这次周同居然抢着回答:“莫非是武邑之战?”
“嗯?”两人同时感到意外,刘光当即问他道:“武邑之战又是甚么战役?我怎的未曾听说过?”
周同道:“嗨,我也只是听过这个名字而已,你没看西院的卷宗?我看里面很多条目都提到了这名字,但是没有具体的战斗过程。”
秦去病笑道:“这名字你们陌生,可是要说到燕京之盟那总不陌生了罢?这武邑之战便是扭转金人入侵的战役,以至于后来我汉军才打到了燕京城下,逼着金人签订了‘燕京之盟’。”
“老秦,你这么说来便有些奇怪了,按你这个说法,燕京之盟是我们大胜金人后签订下来的,可既然如此,朝廷为何不顺势夺回燕云,反而又撤军回来,将胜利拱手相让给金人了呢?”
“这有甚奇怪的?当时我军虽然趁着武邑之战的大胜,一口气打到了燕京城下,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你应该也知道的罢?我们其实也是强弩之末了,同时又因为深入敌控制区,军粮运输也是个大问题,双方都打不动了,这才能达成盟约,若非如此,你当真以为太宗皇帝不愿意完成太祖遗愿?”
“老秦,你看,咱们现在有肉有酒,只差个好故事了,不若你便将这两次战役的经过讲来听听,也好让我对我这岳丈家了解多一些,免得日后闹些笑话。”周同趴在床上无聊得紧,他幼时难得进城一次,每次总要去寻茶馆听那说书人讲故事,此时有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嗯,左右也是无事,那老子就给你们说道说道?咳咳,这话说多了,嘴巴干渴得紧啊!”
刘光催促道:“那你赶紧再喝碗酒啊,别磨蹭,赶紧!”
周同心知肚明:“老秦你看我这模样,难道还忍心让我下床给你添酒?便先欠着这一次,等我伤势好了,我再请你喝个饱便是。”
“哎呀,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秦大哥来来来,小弟来给你满上。”刘光一转头已经将适才的不快忘到了九霄云外,他伤势恢复得比周同要快,当下便装模作样地要起床倒酒。
“算了罢你!老实躺着,也记你欠我一顿,回头伤好了请客便是。”秦去病大手一按,将刘光又按了回去。
他眯起双眼,也不知是回味美酒还是回忆听来的传说:“先说白马岭之战吧。太祖率大军十五万讨伐逆贼刘充,刘充自恃有金人为依靠,拒不响应天命归顺太祖,拥兵七万固守晋阳。”
“那晋阳墙厚城高,素来便是最为易守难攻的一座城池。当时我军围城已有两月,已是疲惫之师,金人出动了南府宰相耶律硰、翼王耶律忽必烈率马步军八万支援刘充,后又命南院大王耶律虎轸部参战。太祖命荣王继续围困晋阳,自己亲率十万大军抵御金人,双方于忻州城北的白马岭鏖战一月,我军连续战死数名重将,甚至连太祖心腹亲信,时任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后来追封为威武郡王的石信石将军也战死前线。”
“当然金人也是损失惨重,据说打到了后来,耶律虎轸还抗拒接受耶律硰进攻的军令,上书金帝请求撤军。”
此役我军虽据有地势之利,但金人兵力却要占优,双方谁也奈何不得谁,一直对峙到了十月底,眼见得即将天降大雪,我军再难以攻城,势必只能无功而返。”
秦去病说道这里却住口不说了,而是提起羊腿来狠狠咬下一大块肉,又作势要去倒酒。
刘光心中着急得难受:“我说哥哥哎,你还卖甚么关子,那个爽快的秦大哥到哪里去了?得了,两顿……三顿可好!”
秦去病慢条斯理地将嘴里羊肉嚼烂吞下,又倒酒喝了一口,这才瞪眼道:“慌什么?你们俩,啊?有酒有肉吃,还有故事听,这日子多逍遥?老子还要不要吃点东西了?这肉这酒,可都是我家五娘给我送来的!”
说完又故意发狠一般咬了一口肉,才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往下说。
“若是就此退军,晋阳城便不说了,重要的是根本无法撤退得了。你们想啊,那金人马多啊,我们大多都是步卒,难道还跑得过四条腿的吗?若是一旦失去地理优势,大军撤退立马会变成溃败。可是不撤也不行啊,若是下了大雪,军粮难以运送,这仗也没法打得下去。”
“便这关键时刻,谁也想不到,荣王孙锋悄然离开晋阳大营来到了白马岭,于太祖密谋了一夜,随后在第三日列阵而战。他老人家亲率一千甲士列成方阵,人人身披数重重甲,正面抗击金人数万马军的轮番攻击,血战整整一日!”
“真个是杀得金军人仰马翻心惊胆颤,也不敢再战,这回可是他们想撤了!直到这时,憋了一整日的侍卫亲军发动了冲锋,要给他们都指挥使报仇。金人的胆量都给荣王他老人家杀光了,哪里还有半分反抗之力?追出去足足三十里路,没有一名金兵敢回头的,那真是……啧啧……威风得紧啊!”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向往之色,显然对那个时候苦战得胜,将不可一世的金兵追杀得狼狈不堪的前辈们钦佩不已,又恨自己生不逢时,没有能赶上当初那场战役,感到十分遗憾。
周同轻声笑了一声,道:“可不是?金兵也就那鸟样,只是被一些人吹得厉害罢了,若是金兵遇上了老秦你,只怕也是差不多。”
秦去病哈哈大小,连道不敢:“我也就冲锋陷阵的粗汉一条,如何敢与荣王他老人家相提并论?只是这金兵确实也只是吹嘘得厉害了一些,这些年来老子手上也不知道收了他们多少条命了!”
刘光的位置在两人中间,他朝左边看看,又朝右边看看,还是决定自己闭嘴为好。这两人都是怪物,有资格看不起普通汉军畏之如虎的金军。
二人笑了一阵,秦去病又道:“牟驼岗军马场,你们两位从京城来的应该很清楚吧?便是为了养活那一战缴获的战马而建立起来的,如今已经成为了我大汉最重要的军马场了,这百余年间为朝廷和民间提供了无数的马匹,都是那一战的遗泽啊!”
刘光有些疑惑:“千余人能抗住数万金兵骑兵的轮番攻击,这怎么听起来都像是神话得太厉害了呢?会不会有些不靠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