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博文说话间面不改色,就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但端木薇却听得毛骨悚然,就连一旁的端木成也不停皱眉。
“爷爷……”端木薇有些难以接受,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朝捅破,便豁然开朗,所有过去难以理解的事情就都明白了。
当年的朱紫国王在还是王子的时候,就是在如今的海榴亭旁遇到了金圣宫娘娘。那时候还没有海榴亭,也没有相思湖,只有一片如海一般的石榴树林。在此后的很多年里,王子再也没有见过娘娘,并为此害了相思病,故在此处建了相思亭,也就是后来的海榴亭。王子倾举国之力也没能找到那位站在石榴花海中的美人,但在许多年以后,那位美人却突然出现了。那时候王子早已登基成国王,从翩翩美少年变成了成熟稳重的一国之君,而那位美人却依然年轻,貌美如花。这些事向来只能当做民间故事来看,只在古老的戏文里传唱至今。但如果说金圣宫娘娘是石榴树精,那么一切就都变得合理起来,戏说也便接近了真实。
赛太岁是一只万年老妖,迎娶一只千年树精回去当压寨夫人,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那张紫阳真人为什么要送一件霞衣给娘娘呢?”端木薇揪住最后的疑惑问道。
端木博文说:“那件霞衣根本不是张紫阳真人送的。其实那也不是什么霞衣,而是神木刺,是缠绕在石榴树上,与石榴树共生的带刺的藤蔓,也是娘娘的本命法宝。所以才能让赛太岁不能近身。”
“我知道了,娘娘那时已经是王妃,不想负了国王,但又无法摆脱妖怪,或许那妖怪一片痴情,让她陷入了两难。于是她便假借紫阳真人之手,将自己的本命法器说成是霞衣。这样既不会负了国王,也不负那痴情的妖怪。可是娘娘到底更喜欢哪一个呢……”端木薇一边想一边说,脸上的表情忽而茫然,忽而豁然。
端木成摇头道:“你这脑子,净知道想些痴男怨女的东西!”
端木薇撅着嘴嗔道:“我又不是瞎想,是这么回事嘛!”或许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便转移了话题说,“那这些和今天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端木博文说:“娘娘仙去后,留下了不少遗物。但其中最珍贵也最重要的东西却被他锁在了金圣宫秘境之内。”
“金圣宫秘境?”端木薇好奇道,“金圣宫不是早就没了吗?就算现在的遗址,地上地下也都被勘探过了,哪里来的秘境?”
“我也不知道。”端木博文说,“秘境一说,明确记载于家族典籍,另外也散见于娘娘留下的笔记之中。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以为秘境在麒麟山,前阵子我们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但现在看来,也许没有。”
“麒麟山?獬豸洞?”端木薇立刻想到了那次在麒麟山的惊险遭遇,“爷爷你是说我们一直在找麒麟山的獬豸洞,就是因为你们以为那里就是金圣宫秘境?”
“没错。”端木博文点点头,然后问道,“你知道金圣宫娘娘这个称号是怎么来的吗?”
“当然是国王封的了。”端木薇说。
“表面上看是这样。不过你错了。”端木博文说,“那时候,有点本事的妖怪都要称王称圣,比如孙悟空早期称美猴王,后来称齐天大圣,和他结拜的兄弟有七个,号称七大圣。赛太岁这样厉害的妖怪自然也是要称圣的,而他的原身乃是金毛犼……”
“你是说,金圣宫的金圣二字说的是金毛犼赛太岁?!”还没等端木博文说完,端木薇就已经惊讶的叫起来。
“不错。金圣金圣,说的就是金毛大圣,也就是赛太岁金毛犼。金圣宫是赛太岁的居所,所以娘娘才会被称为金圣宫娘娘。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一直以为纳兰城里的金圣宫只是个幌子,真正的金圣宫秘境应该在麒麟山。”端木博文一边说,一边捋着胡须,似乎在思考。“上次找到真正的獬豸洞以后,因为里面的确发现了很多娘娘的遗物,其中还不乏一些不可对外言说的秘密。所以我们以为已经找到了金圣宫秘境。”
“唯一的疑问是,没有找到需要用钥匙开启的锁。”旁边的端木成补充道,“因为我们不知道娘娘给的钥匙到底是用来开门的,还是开启箱子之类的东西,所以这一疑问也仅仅是疑问,不能当做什么证据。如果是箱子的话,也许早就被人拿走了,或者被那条大蛇给毁了。”
“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但现在看来,我们想的不对。”端木博文说,“从薇儿讲述的情况来看,另一把钥匙应该就在冬月手里。而既然有人想要急于拿到它,那么说明很可能已经发现了秘境或者秘境中的宝藏,只是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端木成说:“可是娘娘居然留下了两把钥匙,自然是需要同时使用才能打开的,就算他们拿走了那一把,没有我们手上这一把,又有什么用?”
“这就是可怕之处……”端木博文一直眯着的小眼睛忽然猛的睁开,端木成也陡然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父子俩同时说道,“他们早就盯上我们了!”
这父子俩一唱一和的说着,听得端木薇一愣一愣的。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钥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端木成解释道:“按照家族秘典记载,娘娘留下了两把钥匙,一把在我们手里,由家族历代族长也就是掌门保管。另一把在别处,我们一直不知道在谁手里,现在看来就是那位冬月姑娘了。金圣宫秘境之门或者秘境中的宝物需要这两把钥匙才能打开。”
端木薇总算听明白了,但还是有些不解:“一把钥匙在我们家族由掌门保管,这还说得过去,可另一把钥匙怎么会在冬月手里呢?”
端木成也面露疑惑之色,看向端木博文。
端木博文点上了一锅烟,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说:“娘娘是石榴树成精,相思湖边那么多石榴树,同气连枝,就许她一棵开启了灵智吗?”
端木成和端木薇同时恍然,但表现却完全不同。端木成频频点头,而端木薇却失声大叫:“爷爷!你是说冬月是一棵石榴树?!这……这不可能!不!这太疯狂了!”
端木博文笑道:“你别忘了,你身上流的也有妖精的血。”
端木薇很想反驳,却哑然失声。
想起冬月留的纸条,想起相思湖畔被人连根挖起的石榴树,想起那一天不合时令的石榴花开,漫天花雨……
她知道爷爷说的是真的。同时她也确定,齐鹜飞早就知道了真相。
一想到这一点,端木薇心里边又有些愤愤不平起来。凭什么你们都知道,却偏偏都不告诉我!
端木成点头过后,却又产生了新的疑问:“连我们都不知道钥匙在冬月手里,更不知道冬月是石榴树精,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端木博文叹了口气说:“唉,其实我早该想到的。除了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娘娘身边应该还有别的可靠之人。可是当年皇宫之中,除了皇族,就只有宫女太监,那可靠之人必然在外面。而以她的身份,在外面还有什么人呢?相思湖畔那些石榴树都几千年了,我们也常常从那些树下走过,却从来没有想过那里面居然有一位故人。不过也好,也好!也幸亏如此,圣宫秘境才能保留到今天。”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百多年前,我们家族出了一个叛徒。此人名叫端木泽,与我同辈,算起来我应该叫他一声堂兄。当时他也算是家族中少见的天才,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我还强些,是家族继承人的有力争夺者。可惜此人心术不正,多次因行不义之事而受到时任掌门的训诫。后来他便心生怨恨,又因为掌权无望,便去家族宝库中偷东西,其中便有部分娘娘留下的笔记以及那把秘境之钥。不过好在事情败露,东西被找回,他也因此获罪,被废除修为后逐出了家门。”
端木博文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把烟杆子放到嘴边用力吸了两口。
端木成说:“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不清楚那么多细节。但不是说那人已经死了吗?”
“我怀疑他还活着。”端木博文把烟杆子放下,吐出一口白雾,“说实话,这人很聪明,只是没有用在正道上。偏偏这样的人不容易死。我后来查阅库房的时候,发现他偷走又找回来的那几本娘娘笔记总少了几页,应该就是他撕走了。而这几页很可能就暗藏着关于金圣宫秘境和秘境之钥的线索。”
“父亲,现在我们该怎么做?”端木成问道。
“先要找到这个人。”端木博文说。
端木成点点头,说:“父亲,我已经猜到了此人在哪里。”
端木博文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呀,修行不行,脑筋都还可以。好吧,说说看,让我看看你想的是不是和我一样。”
端木成脸一红,很想反驳,这么大个家族,这么多生意在自己手上,每天都要盯着,不是这里出事就是那里出事,哪像老爷子你,动不动就闭关,老早就把家族的事务丢给了自己的儿子。要知道我帮你接手管理家族的时候,我才不到二十岁,你让我怎么修行?
但在自己的老爹面前,端木成终究还是忍住没有抱怨,说道:“冬月是海榴八花之一,最清楚他底细的就是财神。恰好最近麻将会又开始莫名其妙的扩张,并且处处针对我们。所以我怀疑,这个财神,就是您说的那个叛徒端木泽。也正因为他曾是我们端木家的叛徒,所以他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端木薇睁大了眼睛,有些佩服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的怀疑听起来非常合理,但在没有说出来之前,要联想到这些可不容易。
端木博文看上去也很满意,点头道:“不错不错,和我想的一样。那我再问你,你觉得现在他有没有拿到秘境之钥?”
端木成说:“应该是没有。如果他拿到了,就没必要把那些石榴树都连根挖掉以泄私愤,也不用去翻冬月住的屋子。”
“那么秘境之钥在哪里?”端木博文不依不饶的继续问道。
“在……”端木成看了端木薇一眼,忽然变得慎重起来。“要么是冬月另有妥善之地藏着,要么就必是在交给齐鹜飞的遗物之中。”
“啊?”端木薇吃了一惊,仔细回想道,“应该不会,那些东西我都看到了,就一串石榴子手串,一根木簪,都是冬月平常用的东西。”
端木成刚想说什么,端木博文却摆手阻止了他,说道:“这个暂时先不用管了。如果是在齐鹜飞手里,那就相当于在我们手里,反正早晚是一家人嘛!”
端木薇脸一红,嗔道:“爷爷你说什么呢!什么一家人啊!”
端木博文没理他,只顾吧嗒吧嗒的抽烟。
端木成问道:“但如果不在齐鹜飞手里,而是冬月藏起来了。现在冬月没了,那岂不是永远都找不到了?”
“反正本来我们也不知道在哪里。”端木博文这么说,脸上却露出轻松的表情。“你觉得冬月深受娘娘嘱托,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精,做事会这么不靠谱吗?”
“你是说……他另有交代?”
“交代不交代的我不知道。但天下石榴树那么多,相思湖畔挖掉了几棵,不代表它就没了。草木成精和我们通常认识的妖精不太一样。你们想想她为什么要把遗物交给齐鹜飞?说不定再过百十年,我们就能在盘丝岭上吃到新鲜的石榴了。只不过那样一来……”端木博文看向端木薇,“你这个宝贝女儿就又多了个竞争对手。”
“爷爷……”
“哈哈哈……”
端木博文哈哈大笑。
端木成也笑了,说:“要竞争也是一百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该定的早就定了,哪还要担心这个!”
“十年树人,百年树木,千年修仙,对于修行人来说,一百年算什么!”端木博文说,“不过你说的对,现在想这个为时过早了。反正不管冬月做了何种安排,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我们并无不利。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得先把眼前的敌人给除掉。”
“可是……”端木成想起齐鹜飞下午刚来过,“城隍司秦司长刚刚打过招呼,还是让齐鹜飞来打的招呼,我们现在动麻将会是不是……”
端木博文点头道:“我知道,秦玉柏跟我说过。”
“那我们怎么办?”端木成问道。
“你觉得齐鹜飞会怎么办?”端木博文忽然反问道。
端木成可端木薇几乎同时愣住,他们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
“齐鹜飞……”
“你觉得他是个有仇不报的人吗?”端木博文笑嘻嘻的说,“别看这小子平日里抠门的紧,又拍马屁又贪财,但在对待自己身边的人这方面还是很讲义气的。上次就为了一个林林山,仗剑杀进四安里,三剑劈了赵春,把四安里搅了个天翻地覆。你说他英雄吧?英雄!你说他鲁莽吧?鲁莽!但我就喜欢他身上这股子草莽气!”
说着便又看了一眼端木薇,“现在有人动了他的女人,你说他会怎么办?”
“可是他这么鲁莽……”端木成不无担忧的说,“会不会出事?”
端木博文摆手道:“看来你还不够了解他。这小子草莽归草莽,鬼点子多着呢。上次在四安里演戏演的把我都骗过去了,看着慷慨激昂一副要赴死的样子,实际上什么都算好了,最后把城隍司,仙盾局和我们两大家族全都扯了进去。这次,我倒是很想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做!”
他敲了敲烟杆子,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今天的事情,只限于我们三个人知道,不管家族内外,一概不许再提。齐鹜飞若是有什么计划需要我们帮忙,我们就全力帮他。我唯一担心的只有一点……”
“什么?”
“那位大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