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才发现山林里又恢复了深沉的夜色。
就在刚才,不仅仅是圆觉,每个人都经历了一场幻境。每个人看到的、经历的东西都不一样,但又奇妙地组合在了一起。
在这些人里,只有元小宝能完全不受地狱之花的魅惑。齐鹜飞倒是能看到幻象和真实的边界,并通过念诵咒语,始终控制着入幻的程度,既能通过幻象观察同伴、把我前进的方向,又不至于迷失自己。
随着越来越深入,幻境在一定程度上已经盖过真实。当圆觉和范无咎讨论荤素哲学问题的时候,齐鹜飞一度感到好笑。当他拿出烧鸡和烤羊腿以后,才猛然惊觉,自己也陷入了这幻境之中,差一点就失去了真实的边界。
他立刻念动咒语,剔除魔心,耳边同时响起了法舟敲响钵盂的声音。
就在圆觉还在回味幻境中吃的烤羊腿的美味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范无咎大喊了起来:“快看,有人!”
齐鹜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
走上前一看,这几个人他都见过,都是清华庄的人,只是叫不出名字而已。
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人都已经死了,身上都有伤,而且不止一处。从伤口来看,是不同法器造成的,有剑气,也有钝器伤。但这些伤看起来并不致命。
齐鹜飞皱了皱眉,站起来说:“法舟小师傅,我念咒,你敲钵,我们查看一下现场。”
“好。”法舟应了一声,就敲响了钵盂。
当……
齐鹜飞也念动咒语: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
如此几遍,他们彻底摆脱幻觉,能够看到最真实的现实。
然后,他们在附近走了一圈,也不敢大意,还是一边走一边敲钵念咒。
附近有许多打斗的痕迹,其实从他们刚才一路过来的地方就已经零零散散的有了,只是因为心神受到魅惑,处于亦真亦幻之中,没有发现。而到了这里,打斗的痕迹就明显而密集起来,很多树被剑气斩断,地上落满了残枝败叶。
“小师傅,你看这些人是怎么死的?”齐鹜飞重新回到尸体边上,蹲下来仔细观察。
法舟念了声佛号,说:“伤不及络,气不透脉,内外伤都不致命,气机也不瘀滞,而精海漏尽,泥丸虚灭,像是精气耗尽而亡,连带着神消魂死了。”
范无咎说:“小和尚你文绉绉的充什么文化人,要传教以后说话最好接地气一点,你说那一大堆到底什么意思?他们到底怎么死的?”
法舟说:“累死的。”
“累死的?”范无咎吃了一惊,“怎么可能累死?”
齐鹜飞说:“我们会进入幻境,他们当然也会。而且他们没有人敲钵念咒,如果没有特别驱除心魔的办法,只靠自己的修为和定力,进入的幻境一定比我们深。”
“你是说,他们产生了幻觉,和一个不存在的敌人打架,把自己累死了?”
“大概是这样。不过……”齐鹜飞翻动尸体的眼皮,“瞳孔放大,生前似乎还受了些惊吓。我原本想说他们是吓死的,但正如法舟小师傅说的,他们体内气机并不瘀滞,心包未破,但精气却耗尽了,嗯,这有点像……”
“****?”范无咎脱口而出,“原来是这么个累死啊!”
“啊?”小青睁大了眼睛,充满了好奇,“这也能累死?”
昆奴则脸一红,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齐鹜飞摸了摸小青的头:“小孩子家,别乱想。”
小青嘟着嘴说:“人家才不是小孩。”
“阿弥陀佛!”法舟念了声佛号,驱散了人们脑中出现的奇怪画面。
“可是……”范无咎毕竟城隍司的老人了,虽然只负责收魂送魂,但也算见多识广了,尤其是死人的事。他仔细看了看尸体,摇头道,“不对,不对,如果是那样的死法,他们应该露出欢喜之相,怎么反而又惊恐的神情?更何况身上还有伤?”
“也许伤是之前留下的。”圆觉晃了晃大脑袋说,“我听说菩萨常常显圣,变身美妙女子与男子交欢,行至极乐时,忽化作一堆白骨,以此教人看破红尘色相。”
范无咎说:“这是我听过的最恐怖的恐怖故事。你们佛门的菩萨都这么无聊的吗?”
圆觉不满道:“这怎么无聊了?这叫舍身渡人。”
范无咎说:“那你让菩萨来渡我,渡一半就行。”
圆觉一愣,看着范无咎黝黑的面庞,半天才说:“我叫不动菩萨,要不然等我成了菩萨,来渡你。”
这下轮到范无咎愣住了,连忙摇头:“算了算了,你这和尚,越说越恐怖!”
小青说:“哎呀你们别吵吵了,听师兄怎么说。”
齐鹜飞又在附近转了一圈,查看了全部细节,说:“他们就是法力耗尽而死的,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但奇怪的是,看周围打斗的痕迹,都是正常法器留下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如果说是幻觉,看他们攻守之间又很有章法,不像是乱战,似乎有着明确的敌人。”
“幻觉就不能很有章法吗?”
“心魔生幻,每个人都不一样。刚才圆觉吃肉的时候,你们看到肉了吗?”
大家都摇摇头。
“也就是说,他们的确是遇到敌人了?而不是幻觉?”元小宝问道。
齐鹜飞说:“也许是两者皆有。”
“什么叫两者都有?”
“就是他们进入了幻境,但也同时遇到了真实的危险。不过现在这都只是猜测。”
齐鹜飞捡起地上一把飞剑看了一眼。
这里一共躺着四具尸体,周围散落着四件法器,三把长剑一把短剑,四把剑的品质都不错。
“清华庄参加宗门大会一共来了六个人,这里死了四个,还有两个活着。”齐鹜飞说,“他们没有处理同门的尸体,也没有带走法器,说明危险还没有解除,他们面临的情况十分紧急,所以才会置同伴尸身于不顾。”
他对清华庄不是很了解,但在纳兰城宗门大会开幕式的时候,就听人说起清华庄实力不俗,佛道双修,这次带队的人里面至少有两个五品,怎么会落得这么惨的下场?
“从打斗的痕迹看,至少有八件法器。”齐鹜飞继续说道。
“可清华庄只有六个人。”圆觉摸着光头说。
“所以另外两个是谁就很关键了。”元小宝说,“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法舟说:“清华庄和布金禅寺关系不错,进入狮驼岭以后,我记得他们是一路同行的。”
“那就对了!那三个和尚就是凶手!”小青说。
齐鹜飞却摇头道:“未必。从痕迹上看,这些人并没有明显的互相攻击的迹象,这些法器留下的痕迹似乎指向共同的敌人。总之这地方诡异的很,我们要小心一点。越诡异,说明离目的地越近了。小宝,你不受地域之花的影响,一会儿一旦遇到意外,你要记得随时提醒我们你看到的情况。我和法舟师父也不敢保证不会坠入幻境之中。”
元小宝点头道:“好。”
大家就准备继续前进。
“圆觉,把他们埋了吧。”法舟说。
“又是我?”
圆觉晃了晃肥头大耳,虚空抱土,准备埋人。
齐鹜飞走上前,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等一下。”
圆觉憨憨一笑,说:“我一个人能行。”
齐鹜飞弯腰把散落在死人身边的法器捡起来:“好了,继续吧。”
圆觉愣了一下,感觉这位和小师傅打的火热的黄花观小掌门有些深不可测。
见大伙儿都走远,他才回过神来,急忙把人埋了,填好了坑,匆匆追了上去。
一路上都有打斗的痕迹,过不多久,就又发现了几具尸体:两个和尚一个中年男人。
两个和尚是布金禅寺的,中年男人是清华庄的。
清华庄和布金禅寺的人果然走在一起,只不过现在两派都已经只剩下一人。
经过查探,这几人的死法和前面四个几乎一样。附近的打斗痕迹显示,至少有五个人,而且是布成了类似五行阵一类的阵法,奇怪的是,他们的攻击对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齐鹜飞收起地上的一把剑、一把戒刀和一柄禅杖,然后朝圆觉笑笑。
圆觉就很自觉的开始埋人。
齐鹜飞收法器倒不是贪心,只是觉得丢在这里浪费了,拿去卖应该值不少钱。可这里除了他,别人不会去捡。捡死人的东西损功德,这种事,就让自己承担吧,反正功德多。而齐鹜飞也明白,法舟有意给圆觉增长功德,自然埋人的活儿就给了他。
继续前行,山里的景物没怎么变,但气氛却越来越压抑。大家的内心都变得越来越烦躁。
齐鹜飞很清楚,这种情绪是受了地狱之花的影响,要不是他一直在念咒,法舟时不时敲钵,他们可能已经疯魔了。
他偷偷瞧了一眼法舟手中的紫金钵盂。还真是一件好法器啊!效果不亚于自己的咒语,还不那么消耗法力,覆盖范围又大。对于克服自身心魔而言,也许不如咒语有效,却能帮助更多的人。不知道这玩意儿能卖多少钱?
就在这时,他心头忽然一紧,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神识往四周扫过,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他知道自己这种对危险的直觉向来十分准确,真实的镜子消失变成心我之镜后,虽然对危险的提示不像镜子在胸前震颤那样直观,但感受上更加直接了,反应也更快。
“大家小心!”齐鹜飞提醒了一声。
走在最前面的范无咎停下脚步,疑惑地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齐鹜飞刚想说什么,忽然就见范无咎背后的虚空中出现一团虚影,在空气中荡出了一圈圈涟漪。紧接着,危险的感觉浓烈起来,就像有人用刀尖抵住了自己的心脏。
“小心!”
齐鹜飞一声断喝,射出一道剑气,同时飞天锚飞出,抓住了范无咎,将他拖了开来。
一只利爪从虚空涟漪中伸出,抓在范无咎刚才所出的位置。
剑气正砍中在那爪子后面粗壮的臂上,噗嗤一声,没有溅出血液,爪子收了回去。
开裂的虚空关闭,涟漪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明明没有人受伤,但所有人的心都同时缩紧,仿佛刚才那爪子在他们的心脏上抓了一下,不是疼痛,却说不出的难受,还带着那么一丝恐惧。
这种恐惧不是因为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而是由内心深处生出来的原始的恐惧。
“刚才那是什么?”范无咎被齐鹜飞拉开,没看到自己身后发生的一切,回头的时候只看见虚空一闪,一点黑影消失。
“像是什么妖兽的爪子。”旁边的昆奴说。
齐鹜飞也觉得有点像兽爪,但是兽爪怎么会虚空出现?从它出现的方式来看,更像是某种法器,而不是妖怪。
“小宝,你看到了什么?”齐鹜飞担心大家看到的是幻觉,所以问元小宝。
元小宝说:“看得不是很真切,有点像兽爪。”
齐鹜飞皱起了眉头。他希望元小宝说什么都没看到,那就意味着他们看到的只是幻觉,而清华庄和布金禅寺的人的死亡之谜也算解开了。
可元小宝看见了,那就不是幻觉了,至少不是纯粹的幻觉。必然是真有什么东西。
假如不是宝物,而是妖爪,破碎虚空,千里之外探爪伤人,那就不是天妖那么简单了。
齐鹜飞想起了六道木和行瘟使者大战时听到的那一声低沉的吼声,伴随这吼声的是地震和天兵的行动。
难道山里有一只超级虎妖?
六道木说天庭已经派兵围住了狮驼岭,领兵的是卫戍区司令托塔天王李靖。能让天庭如此重视的,恐怕不仅仅是一般的魔教余孽了。
难道是地支十二将当中的寅将军?
从陆承那里得知,万教地支十二将由十二妖王担任,寅将军就是一只虎妖。
天干十帅和地支十二将是万教的核心,尹长天亲自担任天帅甲,按照尹长天半步入圣的实力,其余天帅的实力应该也不弱。地支十二将就算比天帅差一点,总也差不了多少。
子丑寅卯排下来,寅将军排行在地支十二将里面应该拍第三。
这恐怕比过去见过的任何妖怪都要强。
齐鹜飞有些担忧,又不禁有些期待。
如果见到了,要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把宵练剑亮出来,再把血罗衣披上?
他抬头望了一眼浓黑不见光的天空。
这样做的风险实在太大。除了重重天兵之外,当年君庭山一战也是迷,按陆承的说法,万俟明这样的叛徒不足以让全教覆灭,也许还有更大的叛逆者。
这位寅将军,是怎么活着出来的?又为什么躲在狮驼岭?
清华庄和布金禅寺的人究竟是不是他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