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泰死了?”打仗嘛,胜败乃兵家常事,并不存在指挥官战败就一定被擒这种事儿。
本来张顺都以为这厮跑掉了,却万万没想到在胜利第三天,杨承祖回来献上了“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的首级。
“来,阿山啊,你看看这是不是阿巴泰!”张顺接过了杨承祖呈上的盒子,顺手递给旁边的向尹尔根觉罗·阿山道。
“末将领命!”那阿山闻言也颇为几分兴奋。
他这边刚投降,那边义军便大破后金,更是充分证明了他“跳槽”的先见之名。
“殿下,确实是阿巴泰那厮!”阿山打开盒子,仔细端详了半晌,这才点了点头肯定道。
“哦?”其实张顺内心里并不想看“死人头”,只是听阿山这么一说,不由伸头看了一眼。
结果张顺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你道为何,原来阿巴泰的这颗头颅除了和正常首级一样,采用石灰进行炮制以外,赫然有一部分皮肉不见了。
“杨承祖,这是怎么回事?”莫名的张顺想起了当初在延安府,饥民食人之事。
“殿下!”杨承祖闻言苦笑一声,不由上前一步道。
“其实这阿巴泰并非为我擒,实则是落入饥民之手,为人所烹杀!”
“烹杀?”张顺闻言气急而笑,“堂堂后金国贝勒,且不说他自个一身武艺,即便落魄了,身边至少也有三五个护卫,岂会轻易落入饥民之手?”
“舜王容禀!”杨承祖也觉得此人难以置信,不由细细解释道。
“那日我等追杀阿巴泰到太原东北,只见他骑马就步,躲入深山之中。”
“我一边下令士卒安营扎寨,一边派遣士卒往山里搜寻。”
“连续搜了一天一夜不见踪迹,不意第二天中午正见有人在那里叫卖‘鞑子肉’。我上前一看,只见三五副骨架正弃在道边,四五颗头颅正滚在道旁。”
“末将连忙上前问询,这才知道原来这些人一家老小,都被东虏祸害了,与其仇深似海。”
“好死不死,刚好阿巴泰一干人等又路过此地,他们便趁机下了药,全都毒翻在地。”
“可怜阿巴泰一世枭雄,竟辱于小人之手。”
“当时,那毒药的药效还未彻底发作。阿巴泰一干人等仅仅是手脚无力,尚未毙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人一片一片割了下来,然后,一片一片扔进锅里煮熟了,被人吃掉……”
杨承祖一席话尚未说完,张顺一干人等早听得头皮发麻。
人吃人,本来已经是突破了人类道德底线。如今竟是人吃活人,如何不让人心底发寒?
“食人者何在?”张顺皱了皱眉头道,不由开口问道。
“都带回来了,只是……只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意一路上突发恶疾,又死了六个,而今只有一个勉强撑了下来,就在营外。”杨承祖闻言连忙应道。…
“哦?叫他……算了,我去看看他!”张顺本来打算把他叫过来,不过听到他状况不太好,不由改了口。
“殿下?”杨承祖闻言一愣,随后连忙在前面领道,将张顺一干人等引了出去。
“怎么称呼?”张顺看了看面前一身樵夫打扮的壮士,不由开口问道。
“我姓岳,岳爷爷的岳!”那人虽然身体十分虚弱,却仰首挺胸道。
“汝何人也?是宋高宗还是明太祖?”
宋高宗二十道金牌召回岳武穆,明太驱“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哦?还是个读书人!”张顺不由展颜一笑道,“我既不是宋高宗,也不是明太祖,吾乃秦王,又有个绰号,唤作‘舜王’,你想怎么称呼我,都行!”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给你看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那樵夫闻言摆了摆手道,“那药唤作‘一天倒’,又唤作‘一两半’。”
“普通人只要吃上几株,便会一命呜呼。”
“当时生怕药不死这些狗鞑子,阿爹他们平时给他们煮了一大锅。”
“他们都毒死了,我们吃了他们的肉,焉能有好?”
“你……你这是何必呢?”张顺听到这里,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自寻死路”。
依照张顺的心思,把仇人毒死了,自然就一了百了,又何必搭上自家的性命?
“你不懂,你还年轻!”那樵夫闻言摇了摇头道,“我阿爹、阿娘死了,我婆娘孩子没了,我街坊邻居也没了。”
“天地之间只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报仇。”
“如今我大仇得报,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看你这好像并不是特别严重……”依照张顺前世影视作品的印象,中毒以后都是嘴唇发青,口中咳血,这人看起来只不过有些虚弱而已,理当无碍。
“你不懂,这个药吃起来无味,中了毒无知无觉,但等感觉不对,便是药石无医。”那樵夫闻言摇了摇头道。
“临死之前,便会忽然回光返照,让你自以为逃出生天,却不料黄泉将近,无常又到!”
“这……”张顺闻言不由吃了一惊,什么蘑孤居然这么毒?
他却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毒蘑孤唤作毒鹅膏菌,又称作“毒伞”、“死亡帽”。
这种蘑孤和可食用的草孤颇为类似,一个不小心便能中招。
此菌含有毒肽、毒伞肽两大类毒素,中毒后潜伏期长达24小时左右,主要损害以肝为主的内脏器官。
然而,肝脏在人体里是沉默器官,一旦等到人体感觉不对,几乎代表着生命的终结。
“你是个好人,可惜就是来的太晚了一些!”那樵夫看着张顺的自责的神态,突然笑着摇了摇头道。
“也可能是我命该如此,若是当初我能下定决心,拖家带口前来投靠,恐怕也不会有今日。”…
“现……现在也不晚!”张顺低声安慰道。
那杨承祖固然知道张顺非常憎恨人吃人,却不知他也十分赞赏反抗“人吃人”的行为。
这一场表面上,他打的是酣畅淋漓,其实为了完成布局,也是以牺牲附近百姓为代价才取得的战果。
是的,这一切都是不得已。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恶果。
如果他实力再强劲一些,如果他手段在高明一些,如果他再激进一些,说不定这些人就不会被白白的牺牲……
“王孙,由此往北、往东北,百姓状况如何?”张顺沉默了片刻,不由开口向杨承祖问道。
“不……不太好!”杨承祖摇了摇头,低声应道。“十室九空,尸横遍野,其间田舍房屋多遭焚毁,老鼠洞大都被人扒开了……”
东虏三万大军,在这附近反复劫掠,能有好?
就连一向跟随以酷烈着称的罗汝才出身的杨承祖都说不太好,想必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一时间,张顺也沉默不语。
唯一那樵夫回光返照,竟背着夕阳大声吟唱起《满江红》。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头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张顺听着听着,也不由自助的跟着吟唱了起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