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柴安平第一次陪同欧琛巡游冥府,但却是第一次听见冥河与自己产生了共鸣。
这是代表着自己与这具身体的融合度越来越高?
还是……
柴安平不得而知,但看着魂灵长桥上看不到尽头的队伍,他逐渐生出了些许莫名的情绪。
结束了迎接的仪式,两人漫步在河岸。
柴安平招手,水面上浮起一艘小木船,他邀请欧琛一同到冥河上泛舟。
“在我的那个时代,我曾听过吟游诗人传唱关于死后的见闻,他说自己做了个漫长的梦,在梦中来到了叫做‘地狱’的地方。”
欧琛饶有兴致:“地狱?”
“所谓地狱,就是生时有罪之人死后去的地方,游者在地狱里看见了恶魂因不同的罪接受不同的刑罚。
有些被捆在火海里,日夜遭受火毒灼烧。
有些被恶鬼驱赶着攀爬刀山火海,身体灵魂被割得千疮百孔……
十八层地狱各有各的规则,每一层都是一种酷刑。”
“这是……人类为了宣扬善良、勿要犯罪编造的故事吧?”欧琛失笑道:“那想必善良的人必定还有好去处?”
“善良的人可上天国,侍奉神明,永祥安乐。”
“……天国?”
欧琛眼神飘忽了一瞬,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冥府昏沉的天空。
“那可不是凡人可以抵达的地方。”
这次轮到柴安平讶异了。
“难道符文之地还真有天国?”
欧琛感慨:“天国……若说是天国,那应该只有更深的‘第六深度’才配得上这个名字吧。
但第六深度是独属于娜迦卡波洛丝的私物!”
柴安平:?!
啥???
让他捋一捋!
娜迦卡波洛丝首先是芭如人信仰的古神,掌控着符文之地整片无垠的海洋,执掌着运动与灵魂,子魂之一还在第五深度经营着一片与世隔绝的国度……
现在又冒出一个大新闻?
“第五深度主宰了‘死’,第六深度则汇聚了所有的‘生’,求生的意志、新生的喜悦、对生命的向往……
所有的一切,都受娜迦卡波洛丝主宰。
那是祂与奥瑞利安·索尔在规划精神领域时就自己截留的一片乐土。
但能够踏足的神灵寥寥无几,即便是我,也只是在第五深度远远地窥见过些许画面。”
欧琛接着说道:“若是如你所说那般,划分地狱与天国,倒也不失一种办法。”
“……”
柴安平还沉浸在极度的震撼当中。
但细想起来,离谱中又透露着理所当然。
身为从混沌中走出的第二头生物……占据了第六深度很奇怪吗?
祂可不像奥瑞利安·索尔一样喜欢当个旁观者!
辛辛苦苦建立了如此庞大的精神领域,难道就白送给别人做嫁衣?
切走一块最大的蛋糕才是真相吧!
现在加入娜迦卡波洛丝教派还来得及吗?会费多少?
“在你们的时代,娜迦卡波洛丝想必仍然还在闪耀……”欧琛漫不经心的说道。
“啊这……应该说已经不是闪耀的程度了。”柴安平吐槽起来:“只能说是相当任性自由了。”
“敢在精神领域里如此置喙娜迦卡波洛丝,想必……安平卿,你也亦非凡俗。”
欧琛取笑道:“这句话不用多久就会进入祂的耳朵。”
“那我直接拖着冥河投靠。”
说笑了一阵,娜迦卡波洛丝带来的影响逐渐消退,两人已经泛舟到了河中央,清澈的河水下,灵鱼跃动,推着小船前行。
欧琛伸手掬起一捧清水,送进嘴里。
看着这一幕,柴安平总感觉有些色气,毕竟现在细究起来,冥河可是自己的身体!
亵渎……不可以!
收束自己糟糕的想法,柴安平说:“您建立的冥府似乎不会去追究亡魂们曾经犯下的过错,沿途来只是平等的洗去他们的记忆,再将他们送进轮回里去。”
“对我而言,不论善与恶,最后所迎接的都是死亡。”欧琛解释道:“凡人的思想、道德无法束缚我,因为这些精神附加的东西,在死亡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凡人讴歌的、痛恨的,经过河流的涤荡,就涓滴不剩……
很多时候,这些东西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沉重。”
柴安平了然点头,现在的冥府已经建立了轮回体系,也就是后世艾尼维亚以及许多魔法赖以支撑的法则。
不过柴安平还没接触过,看起来这部分的职能在冥府中相当重要。
欧琛的价值观也很有意思,祂的视角高于任何生灵族群,唯一的原则是将死亡平等的赐予他们。
一个善良、尊敬师长、爱护幼小的灵魂,跟一个恶贯满盈的灵魂,具备相同的重量。
一只红黑相间的灵鱼轻轻触碰着欧琛的手指,惹来欧琛轻声发笑。
“天生神灵就是如此,空有位格却大多数被锁链束缚,久而久之,就连自己都分辨不清楚那究竟是束缚自己的锁链还是保护自己的铁衣。
但凡美德,神灵生有则有,生无则无。”
“在我眼里,您的这句话应该算是自夸。”柴安平笑道:“带着我见识了冥府的伟大浩瀚,难道只是想让我称赞您?”
欧琛闻言也笑了起来,娇美的面庞妩媚动人。
“同你讲话令人心情愉悦,整个世界也唯有你敢如此跟我说话。”
欧琛捧起那条灵鱼,递给柴安平看。
“灵鱼亲近我,那么你呢?”欧琛轻声问道:“安平卿,你如何看待我?”
“……”
欧琛美丽的眸子里没有情欲,所以柴安平知道这个问题并非暧昧。
他锁眉沉思,随后真诚说道:“您是矛盾的。”
将无限的慈爱无差别的给予子民,又将极致的酷烈赐予敌人。
为了理想,甘愿牺牲一切,但最初的理想已经与现在相差十万八千里。
欧琛想要打造的是一个温暖的故乡,可以庇佑所有归来的亡魂。
但祂给予亡魂们越多的自由,就让冥府承受了越多的压力。
越多的慈爱,越快的崩毁。
欧琛也是被裹挟前进的一员,柴安平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逐渐无视了死神身上的威仪。
这位早已疲惫的死神自然听懂了柴安平的言下之意,但只是会心一笑,并不辩解,
“我纠集了一切的死亡而生,承载了无数生灵的愿望。
畏死,是所有生命的本能,但最后,他们都将拥抱死亡。
所以我倾力打造了轮回,让他们面对死亡时可以更加坦然,将对死的恐惧,转化成对来生的向往和期待。
在轮回面前,哪怕再强烈的怨恨与爱都会变得渺小如同尘埃。”
欧琛喃喃自语:“意志、精神……就是如此之物。”
“这是生命的常态。”柴安平说:“就像求生畏死,人心永远都在变化。
一个怕死的懦夫也有可能一瞬间为谁去死。所谓喜好、目标、理想,本就不是一层不变,众生所加诸你的,你眼前所见的,都在改变你,修正你。
杀死过去的你。”
欧琛合上双眼,在小船的另一边躺下,血红色长发铺散开来,幽幽的声音传来:
“就像你取代了过去的阿刻戎,变成了现在的柴安平……”
柴安平闻言急道:“您不必疑虑,我只是混乱中出现的过客,早晚都会离开,而阿刻戎会归来。”
欧琛叹息一声:“安平卿,为何一谈到这个问题你就如此确信?”
这场意外,对你而言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一次早已注定的旅程?
欧琛虽然是自问,但语气其实早已是坚定的确信。
柴安平心神一颤,尽管欧琛语气里没有任何的杀意,但其中流露出来的意味仍然令人心惊。
正当他打算开口,欧琛将灵鱼重新放入水中,抬手将湿润的手指按在柴安平的嘴唇上,另一只手抚过他的脸颊、发梢,留下浅浅的水印。
祂睁开眼,柔和的眉眼打量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庞。
“不要告诉我似是而非的谎言,此时我宁愿你沉默。
因为你也听到了冥河的声音,这代表着你成为了冥河,所以过去的阿刻戎……已经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