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朝牧跌入河中的那一刻起,河流两旁的“黑翎卫”便悉数沿着河流朝河水下游一路狂追而去。
待到他们看见那河流尽头出现的绝壁瀑布时,更有动作麻利的将领,已经组织麾下接起绳索,准备顺着崖壁蚁附而下了。
那甲央瑟珠更是身先士卒的一塌糊涂,第一个带头攀上那匆匆扎结而成的绳索,不带丝毫迟疑,就这样一路追风赶月般的沿着绳索急急滑下,总算是给先是失了大将军,后来居然又追丢了刺客的“黑翎卫”鼓舞了些许士气。
那悬崖高逾百丈,如若徒手攀岩,少说也要半个时辰才能落底,可是在绳索的帮助下,大批大批配合严密的黑骑甲士只用了几十个呼吸间便到达了崖底。
此时,首先达到崖底的五十余人,已经在瑟珠的指挥下重整了阵列,纷纷摘下背上劲弓,对准了幽碧的潭水。
他们假设以朝牧仍还活着为前提,只等他冒头换气,便能要让第一波箭雨能够准确无误的覆盖过去,务必要保证一击必杀。
便在此时,忽闻九天之上传来一阵癫狂大笑犹如雷鸣。
似乎还说了句什么,“今儿个可算是全部都应上了!”让人听的是一头雾水。
那一众黑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都是难掩心中的惊骇,一时间,都纷纷想着,“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天神就要降世了吧?”
于是,也有极少数黑骑再也顾不得瞄准那潭水了,忙不迭的朝天空望去,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那云海之中果然是一阵气机翻涌,宛如一锅沸水炸了锅般的奔腾不息。
半息过后,又见那头顶正上方,那片云彩忽然间被什么东西撞破一个大洞,仿佛陨星般当头砸了下来。
甲央瑟珠自然是也看到了这一幕,但以他的境界眼光,自然知道那不是什么“天神降世”,而是来自梵宫的那些个身怀大神通的上师才对,须知,若是细细算来,那使团车队距离此处,也不过是半日的路程了。
瑟珠眯起眼睛,看着对方来者不善的模样,心中发苦归发苦,却并非是毫无办法。
只见他低下头,暗自思量着其中的利弊得失道:“梵宫又如何?天人又如何?得罪了梵宫,大不了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上师驾临’为由就能搪塞过去,可是,如若是不将那刺客除掉的话,估计就得落得一个脑袋搬家的惨淡下场了。只要能趁其不备,杀了那刺客,管你来者何人,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况且我有五千轻骑在手,相信任你如何手段通天,也难以护得那名刺客周全,前两日,那使团车队不幸折损了两名修为低下的年轻弟子,不就是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吗?”
想到此,瑟珠终于攥紧了拳头,准备放手搏他一搏了。
只见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瞬间就掠过数万丈距离后,也未见有丝毫减速,似乎就要直挺挺的砸入那深潭之中。
却见那天神般的人物只是风轻云淡的挥了挥袖子,便徒然止住那巨大的落势,稳稳悬停在了众人头顶三丈的半空中。
又见他右掌五指成勾,对着那潭水遥遥一摄,便有一股巨力自掌心传来,竟然瞬间就将那刺客小贼吸出了水面,眼看就要摄入掌中了。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只见那瑟珠将早已蓄势待发的一箭,腾然射向那朝牧的心口,而后才听得他大喝道:“放箭,诛杀刺客,给大将军报仇!“
也是得益于松赞军的森然军规,此时军令在前,众将士还哪管你是什么“天人”“仙人”,当头就是一波箭雨泼了过去。
果真一见面就是“大礼”。
话说那刚刚摆出天人气象的中年和尚,只是微微皱眉,冷哼一声道:“还你!”
只见那上百羽箭顿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纷纷倒飞着撞向那数百甲士持弓的右手,
只是比之来势,那倒飞的古怪箭矢去势更迅,更急,更狠,更烈。
一个照面,便废去包括那瑟珠在内上百黑骑的右手,没个半年是别想好了。
朝牧应上了谶语,那中年和尚自然是心中高兴,刚想说两句诸如“小子且看我梵宫手段何其通天?还不速速纳头拜师?只要你勤勉修行,不出五十年,相信也会有为师这般恢宏气象的”之类场面话,以此激励一番后辈。
谁知那朝牧此时才终于咳嗽了两声,咳出好大一滩水来,这次才幽幽转醒过来。
好家伙,感情之前那一番施为,显然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了。
却说那朝牧,刚从百余丈高的瀑布上跌下了深潭,本就被摔的七荤八素的,复又呛了几口水,本以为这次是必死无疑了,谁知刚刚苏醒,就瞅见了那和尚一双大眼睛幽怨的望着自己,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他不禁嘀咕了一句:
“哎,这里估计就是那森罗地狱了,可和尚你怎么也来了,和尚不应该去那极乐世界的吗?哦,估计是你吃肉太多,杀孽太重,佛祖他老人家不要你了。”
这一番话可把中年和尚伤的不轻,那是把这小兔崽子重新摔回深潭的心都有了。
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才“和颜悦色”的对朝牧说道:“小施主,我们又见面了,和尚早说过你我有缘。”
只见那朝牧丝毫不给他面子,翻了个白眼打断他道,“孽缘吗?”
那中年和尚端坐于云海之时,已经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瞧了个通通透透、清清楚楚,自然清楚此时隐隐知道自己已是“孤家寡人”的朝牧,心情定然不会太好,加之细究起来,也算是自己“见死不救”,可如果没有你那阿妈和爱犬的壮烈身死,又如何成就你那转世灵童的因缘气机呢?这中间因果循环,天机往复,当真是如一团乱麻,一只线头都碰触不得。
和尚心中自然谈不上有愧,但耐着性子,温言宽慰他几句还是做的到的,
只听那和尚斟酌用词,缓缓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种可能,其实你阿妈早在三年前就应该随你父亲去了,之所以能苟活到今天,就是为了刺出那绝命一叉?”
朝牧听闻此言,非但没有感激对方的温言相劝,反而是双目赤红的低吼道:“你又是怎知这些的?”
和尚自知说漏了嘴,只能两眼望天,修起了闭口禅。心中却想着:“菩萨畏因不畏果,果然不假,和尚再不敢轻易沾染因果了,尤其是跟这小子牵扯上的‘大因果’。”
朝牧眼红了一阵,倒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跟他做过多纠缠,这倒是让和尚心中轻轻抒了一口气。
只是此时的气氛已经变的颇为尴尬,那中年和尚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你家那大仇你只报了一半,可你已经付出多少代价?最终却也落得如此下场。今天若不是和尚我恰巧路过,刚好将你救起,否则别说报仇了,明年你那坟头野草都有三尺高了。就算你这些都不在乎,可是这之后你们打草惊蛇,让那博海变的更为难杀不说,你是不是还真要牵连你那位青梅竹马也跟着香消玉殒啊?要知道,有时候,虎毒未必不食子,只是未到饥饿时。”
中年和尚偷偷用余光打量了朝牧一眼,只见他出奇安静,没有想要拿话来噎死自己,心头终于露出了诱拐少年,不对,呸呸,是传承梵宫香火的成功喜悦。
只听他尽量用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说道:“跟我上山吧,梵宫是你唯一的出路,也是你的新家。”
话已至此,和尚脑海中那少年抱着自己的大腿,一边撕心裂肺的大叫着“师父”,一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感人画面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少年冷淡到冷漠的冰冷现实,只听那朝牧说道:“好,我答应做你的弟子,只是这之前,师父你是不是也给弟子答疑解惑一番,这修行者比起凡间武夫来,究竟有何差别,又有何神通啊?也好让你这新收的弟子心悦诚服不是。”
只见那中年和尚对着朝牧伸出了一个大拇指,毫无品行的说道:“善!徒儿这一问便直接问出其中关窍所在了,这武夫绝世,哪怕是再厉害,也终究不过是那百人敌罢了,上限始终是被限定死了,需知,这人力有穷尽,可天地元气无穷尽,以无穷攻有穷,是智也。为师今日便让你看看,这何为天人,何为上师!”
随后便转头对着一众黑骑指了指天,嘿嘿冷笑道:“它可都看见了,是你们先动的手。”
这回倒是再也不用顾忌什么沾染因果了。
那一众黑骑早就被他那视他们为无物的嚣张态度刺激的睚眦欲裂,只可惜那中年和尚的玄奇防御是油泼不进,水滴不进。
随着那瑟珠存心耗死那中年和尚的命令下达下去,后来攀下崖壁的那数千名“黑翎卫”早已接连不断的射出一波又一波的疏密箭雨,可统统只能悬停在那空中二人身侧一丈之地,不得寸进分毫。
此时随着那中年和尚终于将注意力落到他们身上,在场的每个人都打心眼里生出了一股子莫名恐惧情绪。
只听那和尚口吐真言,道出一个“哞!”字,只见那漫天箭雨忽然化作滚滚长龙,似乎要吐天食地般的席卷直下。
仿佛他一人就是千军万马,他一人就可正面撼动万马千军。
却说那箭龙所过之处,便让那一众黑骑所有的兵器、甲胄、衣物、配饰统统化为齑粉,只余下数千个光溜溜的屁股蛋子在临近正午的阳光照耀下。
熠熠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