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微微地吹拂着,营地里燃起的火堆上,火苗轻轻地左右飘忽晃动着。刘牢之衣不解甲,身下铺着一些乱草,头枕在一块硬木上假寐。他身上披着麻布做成的被子,里面填充的则是木棉。这是一个废弃的村庄,庄子里的人早就搬走了,里面有几处房子还算完好,刘牢之便拿来做了临时的营地。
“顺之啊,能睡的着吗?”刘牢之突然出声问道。
“睡不着啊!郎君。”刘顺之猛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地下冰凉冰凉的,这盖着被子也感觉不到热乎气。睡一会儿就冻醒了,要等一会儿实在困了才能再睡着。”
刘牢之笑道:“出征在外就是这样了!你还不要抱怨,我们的被子里面填充的是木棉,总还算是暖和的了;咱们队伍里其余的人盖的被子,里面填充的是芦苇花,肯定不如木棉。正式军队里面更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没有被子盖,围着火堆相互紧挨在一起取暖,到了天气冷的时候,有不少人会被活活的冻死!”
“啊?”刘顺之惊讶了。
“从军从来就是苦差事。你们虽然也是穷苦出身,但是这两年吃的好,穿的暖,现在出来受点苦就要受不了了。”刘牢之叹道,“等你回去的时候,问问家里的老兵,他们出征是个什么样子,就知道我们的条件算是好的了!”
“郎君,你不是说等棉花种好了之后,给我们分发棉被吗?”一旁的孙乾睡不着,张口问道。
刘牢之坐了起来,笑道:“今年才种了几亩棉花,没收到多少棉花,主要是为了留种子。现在发现有那么几个品种还不错,要等明年才能大规模的在合肥种上呢!等明年织出来棉布,我们就不用穿这粗麻布了。”
孙乾笑道:“郎君,棉布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刘牢之笑道:“等做出来你们就知道了。棉布又轻又柔,比起丝绸来或许不如,比起粗硬的葛麻来,那肯定是强了不是一点点的!这么说吧,棉花这个产业,将来是要作为刘家的一大财源的!”
刘顺之和孙乾瞪大了眼睛,现在能称为刘家财源的,也就红糖、白酒和玻璃,这些东西为刘家带来了数不清的财富,刘牢之能把棉花与它们并列,足见棉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两人正要说话,却见刘牢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黑暗中只听到有马匹声疾驰而来,数量不多,约莫到了村子前面,马蹄声慢了下来,想来是军中的斥候。刘牢之有规定,营地一百步内不允许纵马疾驰,否则以冲营论,无论敌我,一律射杀!
“是咱们的人!”刘牢之点了点头道。说完他站了起来,准备接见来人。
“禀郎君,我们是刘将军麾下斥候,奉命监视沈、陈两家。翟恭去了南顿沈家,一直未归,沈家还派出了人,联络了周边的小坞壁!”
“禀郎君,翟锋去了鲖阳陈氏,当日便回来了。陈家一切如常,也没有联络其他人!”
刘牢之赞道:“好!你们回去吧,告诉刘平,继续监视这两家!”
送走斥候,刘牢之回来躺下,寻思道:“如今看来,这沈家是要来掺和一脚了!陈家虽然没有动静,却也不得不防。南顿离此六七十里,如果全是骑兵会来的很快,不过他一个小小的土豪,恐怕拿不出太多的马匹,多半还是步骑混合,正好可以在半路截击!”心思百转,不知不觉地竟然睡着了。
次日清晨,刘牢之召来诸将,商议对策。
刘牢之拿着简易的地图,对诸将道:“从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最有可能派出援军的是沈家,我们提前布置一下,截杀这部援军!诸位有什么意见都说说。”
看众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刘平出声道:“我们这些人,听令行事还行,谋划战事实非所长,还是请郎君吩咐吧!”
刘牢之摇了摇头,要是所有的事都自己做了,自己岂不是要累死!
“林飞,说说你的想法!”刘牢之点名了。
林飞站了起来,抱拳道:“依我说,咱们最好先选一个合适的地点。如果仓促出击,无非是打一场遭遇战,咱们并不能赚多少便宜!”
“以逸待劳,好计策!”刘牢之赞了一声,又问道,“依你之见,选在什么地方好?”
见刘牢之赞同自己,林飞高兴地道:“敌军此来,道路有限,这里地势平坦,料来他们也不会绕远路。如果出击的早了,他们体力未损,见势不妙,必然返回沈家的坞壁,龟缩不出;出击的晚了,距离翟家太近,翟家必然出兵救援,到时候两军合为一军,他们的人数可就占优了,所以最好是选在中间地带!”
刘牢之点了点头,笑道:“好!如此确实是可以最好的杀伤沈家的人,但是若杀退了沈家的人,翟家却就此龟缩不出,我们岂不是还要缩手缩脚,迁民之事还从何谈起?”
林飞一愣,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吕涛在一旁插嘴道:“郎君的意思是说,不但要截杀沈家的队伍,还要把翟家的人,也拖进来,一劳永逸?”
众人听了,心中大震,都看向刘牢之,却见他笑着点了点头。
陈擎嗫喏着:“这也他大胆了吧?咱们一下子应付的过来吗?”
林飞也道:“郎君,以咱们五百人的兵力,去同时招惹上千人马,如此冒险不值得吧?”
刘牢之不答,转头看向一旁的刘平:“平叔怎么说?”
自那日被刘牢之训斥了之后,刘平已经不敢在诸将面前大包大揽地说话了。这时候听刘牢之问起自己,忙道:“这两伙子人虽然人数不少,骑兵却不会不多,咱们纵然不胜,也不会吃了大亏!我赞成郎君的意见!”
刘牢之拍手道:“好!既然平叔也这么看,咱们就照此方案实行!刘平——”
刘平站起来大声道:“在!”
“你率本部三百人,在南顿和项县之间隐蔽,一旦发现敌踪,在四十里处截击沈家的部曲!”
刘平大声道:“诺!”
“林飞——”刘牢之大声点将。
林飞肃容站了起来,行礼道:“在!”
“带本部监视翟家,若是翟家出动骑卒,则予以截杀;若翟家出动步兵强弩援救,则且战且走,拖住他们!”
刘飞大声道:“诺!”
刘牢之大声道:“其余诸将,随我坐镇中军策应!”
众将轰然称诺,各自去准备不提。
却说翟恭在沈家待了两天,眼看沈家马上就准备妥当了,还另外约了一些人,足足凑够了五百步骑,心中大喜,忙写了封信派自己的随从章术送回翟家,让他们准备接应。
大队人马行走在官道上,沈度志得意满地对翟恭道:“姐夫,我们如今兵强马壮,要好好教训教训那些南方蛮子!”
翟恭大笑道:“不错,此去定要杀得他片甲不留,把那个刘平捉回来煮了他!”
众人哈哈大笑。
看着众人兴奋地样子,沈素隐隐有些不安,想起昨晚沈良交代的话:“你此去项县,见机行事,不可鲁莽。若是能胜,就全力相助翟家;若是情形不对,你要及早抽身退回来。家里的青壮基本都随你去了,要是全部折在外面,我们的族人会被别的坞壁兼并了去,你明白了吗?”
淮北的大族们为了在南北两大势力夹缝里求生存,依附强权,历来是谁强就承认谁。这些聚族自保的豪强之间,也时常为了争夺物资和人口而起冲突,并不是同进同退的关系。想到这些,沈毅烦躁的甩了甩头:“管他呢!这次全力争胜,先取得这些马匹再说!有了马,才能在这地界腰杆子硬起来!”
一路风平浪静,走到了李家坡。说是坡,其实也就是个小土岭,众人停了下来休息。此时行军,也是一日两餐,往往是等扎营之后再挖掘水井,埋锅造饭。好在这里已经离翟家不远,尽可以赶到翟家用饭。
因章术一直没有再回来,翟恭怕误了事,又派人往翟家去说明情况。谁知道人刚走,四处发一声喊,窜出一票人马来,不远处的小坡上,竟然也冒出了不少人头,手持弓弩,对着这里几百号人。众人惊慌失措,纷纷站了起来。
对面越出一骑,大声喊道:“这是征虏将军刘家的部曲,你们是谁家的队伍,非常时期,欲往南下干什么?”
沈毅眼看被人包围,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心里有些发慌,出来大声喊道:“我们是南顿沈家的人,特……来相助谢将军北伐!”
刘平冷笑道:“谢将军北伐,已过陈县,你们却往南来,分明是图谋作乱,来受死吧!”说罢手中的大刀一挥,小坡上的弩手纷纷射击,顿时射到了一群人。
对面沈家的人纷纷引弓还击,一时双方皆有死伤。
刘平呼喝一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吕涛和陈擎率队紧随其后,三百骑呈像一支箭射了出去。沈毅眼见地方骑兵不多,壮起胆子,忙喝令手下骑卒上马,对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