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清把晚餐端了上来,风铃吃得狼吞虎咽。
得,不知道又有多久没吃饱过饭了,当贵族当到这份上,全天下大概也就禾雀花他们独一家。
苏文清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目光落在风铃的身上。
这女孩身材娇小瘦弱,肌肤苍白,像是一株风吹就倒的苇草,长年的饥饿让她严重营养不良。苏文清仍然记得当年老爵爷刚收养时她的样子,小小的一团,像只猫那样蜷缩在一团脏兮兮的破布里,看上去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断气。可这姑娘又拥有一双明亮的眸子,清澈的明黄色,里面住着一个充满生命力的灵魂,她栗色的长发流泻下来,在光下透着微红。
所有的地方看上去与人类都别无二致,除了耳朵。
风铃的尖耳朵从鬓发后支棱出来,毛茸茸的。
这是她与其他人最大的区别。
她是个半妖。
严格意义上来说半妖也属于哺乳纲灵长目人科人属,但他们不属于智人种,也不属于外人种,他们是艾迪卡拉大陆上的人类与妖类的杂交种,而妖类则有可能属于哺乳纲内的任何一个目,所以半妖在生物分类学上属于单独的半人种,类比起来就是驴和马生下骡子——所以半妖不拥有生育能力。
在人们的传统观念中,半妖是肮脏邪恶且不洁的,它们在教典中被形容为魔女或者恶魔,在过去数百年的漫长时间中,半妖们遭到了人类的歧视与驱逐,时至今日,这个世界上的半妖几乎被赶尽杀绝了,这个可怜的女孩可能是这个国家最后一个半妖,但她比所有的同类都更幸运——她遇到了全世界唯一一个从不歧视半妖的贵族,戈伦帝国图尔省诺里库姆禾雀花家族拉斐尔勋爵。
老爵爷就住在山坡底下的松树堡内,跟苏文清是邻居,两人经常坐在一起打牌,在苏文清眼中,无论是在地球还是在艾迪卡拉,这两个世界漫长的历史中都很难找到一个比老爵爷更善良更高尚更博学的人,六年前某个磅礴大雨的深夜,奄奄一息的风铃倒在了松树堡的大门前,被老管家阿尔弗雷德捡到,从此她被无子无女的老爵爷收养,并立为唯一的继承人。
选择一个卑贱的半妖为爵位继承人,这件事甚至惊动了远在帝国首都罗纳安玛斯的皇帝,皇帝亲自派来剥夺爵位的特使被苏文清用棍子敲了回去。
“让吉尔伽美什亲自来!”苏文清对着落荒而逃的特使怒喝,“看我会不会打爆他的狗头!”
如今的风铃已经十七岁,尽管仍然营养不良,但是气色比流浪时好得多。
“慢慢吃,别噎着。”苏文清问,“你又有多久没吃饱饭了?”
女孩脸一红,“谁……谁说的,我今天就吃了一顿大餐。”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捏起一块烤肉,塞进嘴里轻轻一咬,肉质鲜嫩得几乎入口即化,浓郁的酱汁在口腔内流动,刺激着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风铃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味道,她差点把自己的舌头都嚼碎了咽下去。
“是是是,你今天就吃了一顿大餐。”苏文清点点头,“黑面包配煮土豆还是煮土豆配黑面包?”
“煮土豆配黑面包。”
“我说过,你可以随时来我这里吃饭,从松树堡到通天塔又不远,爬过来也只要十分钟。”苏文清说,“何必要挨饿呢?”
“可是总不能每一顿都麻烦智者大人吧?”风铃摇头,“松树堡里还有粮食,饿不着的。”
这姑娘只要不是饿得走不动道了,就不会来麻烦自己。
可要是她真的饿得走不动道了,那她还怎么来麻烦自己?
风铃一边吃饭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她对智者大人的居所总是充满好奇——应该说全世界没人不对智者大人感到好奇,传说中的伟大智者,灰袍大法师,东方之塔,果蔬与辣椒之主,火神俄尔比托斯与雷神阿姆罗的代言者,众神的人间行走,圣伊斯玛大人,就这么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他是个活人诶,有血有肉有温度的活人!不是个沙雕!
他像是一个从史书和诗歌中跳出来的人,跟他同辈的那些人物早已进入了历史,尸体都已腐朽,风铃想起老爵爷曾经教给自己的那些古老歌谣,智者大人从遥远的神界降临,在世间三王马前定下合约,这么一个伟大的历史人物,居然就这么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抠脚丫子。
苏文清抠完脚丫子还闻了闻。
“小领主,一千七百五十头牛的巨款,你准备怎么还?”他抬起头问,“我估计你家那塌了半边的松树堡和几十亩盐碱地加在一起也不值这个价。”
“智者大人,这世上有什么办法能从地里长出牛来吗?”风铃问。
“有。”苏文清点头,“只要春天在地里撒下牛种子,秋天它们就会长出一人多高的苗,上面结着密密麻麻的牛犊子,小领主你只要背个框去摘就好了,一天就能摘好几百只,放在地上满屋子乱跑。”
女孩眼睛一亮。
“哪里有这样的种子?”
“梦里。”
风铃垂头丧气,把脑门磕在桌板上,“我还是去把自己卖了吧。”
说完她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苏文清,后者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不由地往后退了退,“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智者大人,您大发慈悲买了我吧,只要三百五十金奥雷,从今往后我给您做牛做马……”
“如果老爵爷还在世看到你这样会很痛心的。”
“那也没办法。”风铃脑袋一歪,“谁让祖上欠了那么多钱呢?我作为禾雀花家族的继承人就有义务偿还债务,我可是保证过要维护禾雀花家族的荣光,不能让禾雀花的旗帜在我手上失传,两年后如果还不上钱,不光城堡领地要被收缴抵债,连爵位都要被剥夺……智者大人,只要三百四十金奥雷,您真的不考虑一下?”
“你到大街上去挂个牌子。”苏文清瞟了她一眼,“写上‘兜售自己,三百四十枚金币’,英雄王看到了都要绕道走。”
风铃扁了扁嘴,苏文清说的是实话,富人和贵族之间买卖女仆虽然是司空见惯的事,但一个能拎着四桶水连上五楼不喘气的强壮女仆价格最高也不会超过八个银第纳,没人会对一个弱不禁风的半妖多看一眼,更别说出钱购买了,至于风铃的勋爵头衔……在老爵爷把一个半妖立为继承人的时候,戈伦帝国图尔省禾雀花家族世袭勋爵的名号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
吃完晚餐,苏文清把小领主安排在二楼卧室里睡觉。
风铃乖乖地躺在床上,苏文清帮她掖了掖被子。
“智者大人。”女孩问,“打劫征服王,需要什么?”
苏文清踩着阶梯上楼,扭过头来回答:
“需要你爹是英雄王,你妈是骑士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