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镜染的电话对这一刻的周心美来说,等同于将她从深海溺毙前解救出来的指明灯。
周心美飞快说:“接通。”
这是一早就准备的一环节目,早先就和陶镜染说好了,由于仲老先生无法来参加她的生日宴,会在她生日时给她打电话给她祝福。
只不过这个环节,陶镜染那边只知道今日晚上要给周心美打个电话,并不知道周心美这边的安排却是把双方的视频电话公布在宴会大屏幕上。
所以视频电话一接通,宴会中央大屏幕就出现一个清俊年轻男子模样。
视频是双向的,所以一接通,对面的陶镜染也把周心美身后繁闹景象收入眼底。
陶镜染一瞬就明了少女的虚荣心作祟。
他面色不变,对周心美说:“心美,生日快乐。”
周心美柔声说:“谢谢陶师兄。”
不是第一次听周心美这样叫了,不过以前都是在私人画室里,周心美似不小心叫出来,他也没计较。今天她在这种大庭广众下喊得这样自然,就未免有点刻意了。
陶镜染并不知道这短短时间里周心美经历了什么,若不是受到打击有点大,周心美绝不会这样急功近利,迫于表现自我,让自己再次成为人群艳羡焦点。
旁边的梅月柔来不及阻止,不过也没有为这点小事责怪她。
她本意也是想通过这次生日宴的这个电话,将心美和仲伯师徒关系确定下来。
周心美亲昵的问道:“陶师兄,仲爷爷呢?”
陶镜染没有回答,转身走动,视频电话里的画面也随着他行动变换。
没多久看见一位老先生自洗漱间走出来,正在脱身上的外套。
外套上都是沾上的染料颜色,可以想象之前老先生在做什么。——仲老先生这是一结束创作就让弟子给周心美打电话给她庆祝生日?
这份关爱可不一般啊。
周心美也想到这点,笑容更真切。
“师傅,视频已经接通了,心美在问你。”陶镜染将手机举在仲老先生的面前。
没去拿手机,仲老先生就看着弟子举的手机,朝画面里的漂亮小姑娘道:“美美啊,过生日开心吗?”
周心美娇声道:“能在今天见到仲爷爷最开心了。”
仲老先生哈哈笑着点头,“好,好,开心就好,小姑娘就该这样漂漂亮亮的。”
周心美迎合着他,每句话都体现对这位老先生的敬爱和亲近。
几句话的家常说下来,仲老先生提到礼物,周心美连连摇头说哪要什么礼物,有仲爷爷的关心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这话说得也没错,光仲老先生这一通电话传出去,足以让周心美往后在艺术圈里顺风顺水。
只不过显然有些人对此依旧不满足。
梅月柔走进镜头里,柔声向仲老先生问起周心美的作品如何,想让仲老先生给周心美一个评价。
一直没说话的陶镜染抬了下眉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他看了眼无知无觉的师傅,终是什么话都没说。
师傅在人情世故方面的迟钝和他在作画上天赋成正比,不是师傅不聪明,而是师傅不乐意把多余的心思放在这些方面,不喜欢去思考计较那些弯弯道道,长久潜默化下来就彻底迟钝了。
面对梅月柔的询问,仲老先生有些尴尬,有点吞吐的说:“嗯,好,美美的基本功很好,画风和她心境一样细腻,以后多在个人风格方面努力,一定会有大出息。”
这个评价没有达到周心美的预期,她维持着笑容不变,心里有丝丝的愤慨。
梅月柔说:“个人风格除了自己领悟还需要一位名师引导。仲伯伯,论本事和心性,小柔最信任的就是……”
“师傅。”
“啊?”
仲老先生被近在耳边的声音喊得转头,自然而然错过了梅月柔说到半途的话。
梅月柔皱眉,陶镜染不在镜头里,她看不到陶镜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陶镜染……是故意,也不是故意的。
他无所谓再多个小师妹,哪怕天赋一般的师妹也没关系,反正师傅高兴就成。但是陶镜染看不惯对方以这种方式入他师傅的门。
打感情牌没关系,谁还没点亲缘偏爱,但利用感情相挟就恶心了。
至于非故意的那部分,则是他无意间在视频里看到的一抹身影。
那两人的容色太惊人,就算是在画面一晃而过,陶镜染捕捉到就忘不掉了。
“师傅,”陶镜染对仲老先生说:“我好像看到了伽萤。”
“嗯?”仲老先生眉头本能一皱。
周心美站着的位置本就在伽萤他们这块休息区,镜头不经意的一点晃动,就把周边的一些人影晃进去。
正常情况下没人会注意到那么多,偏偏陶镜染不是一般人。
没有人注意到陶镜染提起伽萤时,周心美轻眨动的眼睛里一晃而过的算计。
手机在她的手里,是她假装不经意露出伽萤。
——如果仲爷爷现场训斥伽萤,伽萤还能有脸吗。
前有被夸赞自己,后有反面教材伽萤。那时候云泥之别将清晰明了,伽萤就是个草包花瓶!
周心美敢这么做自有相关的底气:仲爷爷的脾气最直来直去不过了,好几次为妈妈打抱不平,说过有机会见到伽萤的话,一定要好好教育她。
“美美,伽萤真在你那?”仲老先生问。
周心美虽可惜陶镜染发现伽萤的时间不巧,怎么偏偏在妈妈要提师徒的时候打断,不过对接下来的发展很期待。
她没错过仲爷爷说到伽萤时皱紧的眉头,乖巧的点头说:“嗯,萤萤在,蓝大哥也在。还有子车叔叔。”
她转动手机镜头,将周围的人都拍进去。
在仲老先生的要求下,镜头最终定格在伽萤身上。
双方隔着千里,和周心美的生日宴的大屏幕不同,仲老先生那边看到的是小小手机屏幕里,紫色裙子的少女自沙发慢慢站起来,犹如一株在月光下舒展的紫昙,清冷而优雅的舒展沾有清露的花瓣。
仲老先生瞪眼,老脸往前凑,似乎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些。
在周心美这边看到就是仲老先生整张脸铺展大屏幕。
众人:“……”
哪怕你是国家级大艺术家,也不代表你内在美到能怼脸拍啊!
这样真的不好看!
“仲老先生。”伽萤站起来,向视频里的老人微微弯身。对这位和她爷爷一辈的老人,伽萤持着对长辈的尊重。
面对仲老先生的大脸,她神色平静如常,浅眸轻弯,“我也有一副作品想请您鉴赏。”
……
伽萤哪来的作品?
周心美目光环视。
其他人也在寻找。
然后看见伽萤弯腰,将前方茶几上的一张A4大小的纸拿起来,向周心美拿着的手机镜头靠近。
周心美先是诧异然后恨不得大笑三声,在心里嗤笑伽萤胆大妄为,果然是个神经病,疯起来连仲老先生都敢耍。
这一下绝对把仲老先生得罪死!亏她刚刚还有一丝不安,以为伽萤真带了什么作品进来搅她的局。
周心美主动将镜头往伽萤迎过去,“莹莹,这就是你说的作品?这个是……”她瞥到茶几上留下的铅笔,嘴角终于还是忍不住一丝上扬,“不会是现场的涂鸦?”
伽萤道:“也可以这样说。”
众人为她的大胆吃惊。
子车乡笑道:“我可以证明,就是她刚刚随手完成的涂鸦。在你们都去看仲老和小心美聊天的时候,小虫虫完成的涂鸦。”
他一再的说涂鸦。
周心美眉头轻皱,很为难似的看着伽萤,又往梅月柔看去,“妈?”
梅月柔神色淡淡,下撇的嘴角有一丝厌烦,“伽小姐有意助兴,随她就是。”
伽小姐。
这是挑明分线。
伽小姐再怎么丢人都不是周夫人教养出来的人,和她梅月柔没有关系。
周心美叹气。
伽萤懒得看她演出,到了可以看清的距离后,将纸张转了个面,露出正面黑色的涂鸦。
单纯的黑色深浅不一涂画。
乍一眼是黑色的洪流。
下一眼是留白的烟,以及一株白莲。
白莲是纸张的本色,非心细描画,纯由留白构成,花瓣边缘是黑色模糊扭曲的笔触,古怪带来视觉的扭曲感,看久后仿佛活了一般,白莲摇曳随时溶于黑雾,逐渐虚假狰狞。
俏丽的白莲,偶然间竟比四周沉静不变的黑更显邪恶。
周围的人未必看得多清楚,站在正对面的周心美看得最清晰不过。
她一愣之后脸色骤变,将视频转开。
“诶!”
仲老先生的声音自音响传自每个人耳朵里,“等等,再让我看看,我仔细看看!”
大家是看不清伽萤的涂鸦如何,可大屏幕里仲老先生怼镜头的大脸,每一点表情都无法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