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应龙在纪府住下,受到纪府上下的热情招待。他跟纪老爷子极为谈得来,准确说应该是“听”得来。纪老爷子身为湖北第一大镖局“通达镖局”的总镖头,半辈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如今年纪大了在家颐养天年,不免有些怀缅过去纵马江湖的生活。他经常对家里人讲述早年事迹,往往一开口就能连续说上大半时辰。纪府的家人早就听厌了,史应龙却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对行镖的各种细节尤为好奇,每天都会请纪老爷子给他说上那么一段。
“当时通达镖局的一份镖银被劫走,我请了武当的宋远桥大侠前去调解,结果对方根本不卖面子,最后还是靠我手上的金鞭打败那三名寨主,才将镖银夺回来。”纪老爷子讲完鞭打黑风寨夺回镖银的故事,意味深长地对纪女儿道:“晓芙啊,做人就要能想敢拼,看中了什么就要勇于争取,千万不能望洋兴叹。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若是退缩不前空自嗟叹,只怕将来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纪晓芙脸sè一红,嗔道:“爹,你胡说些什么。”纪老爷子哈哈大笑道:“我在教应龙做人的道理呢,应龙你说是不是?”史应龙若有所思,点头称“是”,心想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自己这一身武功若是用好了,也能帮到不少人,不一定非要别人来继承大师傅的《山川社稷录》。
转眼又是十五之夜,史应龙在后院凉亭里翘首四望,心想姐姐把我叫过来,怎么不见她人。
此刻玉轮高悬,融融月光倾泻而下,后院园中玉兰花团锦簇洁白无瑕,与月sè交映生辉,暗香飘动袭人。继而后院小门传来脚步声,纪晓芙缓缓行来,她身着浅蓝寒烟对襟孺衫,肩披翠水薄纱,逶迤白sè拖地梅花百水裙,手绕飘带环佩摇曳,眸含chūn水清波流盼,脸如凝脂赛施粉黛,唇点朱绛动人心魄,行动间身姿妙曼不带一点烟气,犹如九天仙子落入凡尘。
史应龙看得心目具炫,蓦然想起五年前两人在武当山下的那番对话,暗自想道:“如果姐姐当年说那句话能当真就好了。”他神思摇动,直到纪晓芙来到身前才惊醒过来,红着脸道:“姐姐,你这身打扮可真好看。”
纪晓芙偷偷舒了一口气,嫣然笑道:“这是嫂子帮我收拾的,我原来也不知道原来穿衣服有这么多讲究,你看……”指着身上衣服逐一讲解,最后惋惜道:“可惜打扮起来太花时间,而且这些衣服也太奢侈了,师父要知道了绝不允许我这么穿。”
史应龙道:“山上清净,诸位师太、师姐都是节俭之人,是不适合穿得这么华丽。”
纪晓芙点头道:“师父她心怀慈悲,时常忧叹百姓艰苦,告诫我我们要节俭持身,不可沉迷奢侈,若有能力就多帮助一些活不下去的百姓。她曾对我说过,若不是因为峨嵋门人多为女子,便揭竿反抗暴元。”
史应龙惊讶道:“师太也有这种想法?”纪晓芙道:“郭祖师父亲郭大侠曾经驻守襄阳城多年,之后殉城而亡,郭祖师开派以来,一直不忘郭大侠遗志,并将之传了下来,师父身为掌门当然也会有此想法。”史应龙心念一动,暗想如果自己要行大事,或许能得到灭绝师太支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史应龙见天上明月圆满,心里不禁有些想王难姑。他自十二岁起便跟她在一起,习惯了有她在身边,这次分开这么久,忍不住挂念,心想难姑留在百毒谷,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肯定很孤寂吧?此念一起,他情绪便低落下来。纪晓芙见他神sè有异,问道:“小弟,怎么突然没jīng打采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史应龙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难姑了。她留在百毒谷,一个人孤零零地肯定很难受。”纪晓芙没有想到王难姑在他心里竟然占了如此重要的地位,才分开这么短时间,就开始挂念着她,暗自叹了口气,道:“那我们明天就去接她,然后回峨嵋吧。”史应龙迟疑道:“姐姐,你难得回来一趟,不多留一些rì子?”
纪晓芙心想你住得不开心,我留下来在一旁看着岂不是更难受?坚决道:“我也回来这么多天了,也想走了。”
史应龙脸露喜sè道:“那好,我们回百毒谷接难姑,再到四处走走。”纪晓芙摇头道:“我这次回去恐怕不能陪着你外出历练了。峨眉山上事务繁多,师父近年来已经不亲自打理,静玄师姐一个恐怕应付不来,我得留在山上帮忙。”史应龙有些失望,沮丧道:“这样啊。”
纪晓芙安慰道:“有难姑陪着你不也一样吗?”史应龙道:“难姑是难姑,姐姐是姐姐,怎么会一样呢?如果姐姐不在我身边,我会很想姐姐的啊。”纪晓芙心情顿时好转,笑道:“那好,等我不忙时候,便陪着你到处转转。”
第二天史应龙和纪晓芙辞别纪府,到百毒谷汇合王难姑,三人一起上路。史应龙说起在纪府的趣事,讲到自己大展神威喝倒纪老爷子时,一脸得意。王难姑脸sè大变,急切道:“你有没有吃解酒丸?”史应龙低声道:“当然有啦,没有解酒丸我怎么可能喝得过纪老爷子。”
王难姑在他怀里的一搜,将装着解酒丸的瓶子取走了,哼道:“酒量不行还敢乱喝酒,要是没有解救丸,看不醉死你。再敢这样我就好好收拾你。”
纪晓芙闻言气道:“好啊,原来你早就吃了解酒丸,也不告诉我,害我白白担心了一个晚上。”史应龙连忙向两人告饶,许诺以后绝对不敢乱喝酒,这才获得原谅。
这rì傍晚三人到了威远县附近,见前方阵阵黑烟卷起,登上前面山坡一望,一队百人左右的元兵正在山坡下的村子里杀人放火。
村民四处奔逃,却跑不过乘马的元兵,纷纷被赶上,脚掌被利箭shè穿钉在地上,倒在血泊中哀求着。村子西面一个院子外躺着七八个元兵尸体,里面有三名汉子聚在一起反抗,一人使双刀守在门口,另外两人使长枪在两侧接应,三人勇猛异常,逼得门外的元兵不敢过分靠近。
史应龙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气,使出“千里奔袭”的身法,从马背跃下疾驰而去,速度比先前骑马还快三分,纪晓芙与王难姑连忙策马跟上。村中的元兵首领见有人从山坡上下来,毫不在意,分出一个十人小队前去拦截,指挥余下元兵加快杀戮速度。
那十人小队舞着弯刀,策马朝史应龙三人杀过去。史应龙飞身跃上当头一人马背,脚尖一点便将那元兵踢下马,滚成一团再也无法起身。史应龙在马背上来回跳跃,转瞬间把其余九名元兵也踢下马。
元兵首领见势呼喝一声,撇下院子里的三个汉子不管,带领四十多人朝史应龙围了上去,人马尚在远处,一阵箭雨便已疾shè而去。史应龙使出一招“摩诃互济”,双手连挥将shè来利箭吸附在掌上,反手一推便疾shè回去,力道更胜三分。四十多名元兵有大半中箭落马,元兵首领更是被shè穿脑袋,惨死当场。剩下元兵见势不妙,哄一声四处策马散逃。
史应龙与赶到的纪晓芙分头追杀逃散的元兵,捡起地上石子,先将元兵打下马,再逐一追上杀死。王难姑留下救助村民,幸存的村民也汇聚起来帮忙,一番忙碌后稍作清点,合村近两百多人,仅有六十几人活了下来。
那三名反抗元兵的汉子过来向史应龙道谢,一番介绍后,史应龙知道身量较高的叫傅友德,逃难来到这里,住下还不到半年。另外两个是走散镖的镖师,使双刀的叫赵普胜,另一个叫胡深,两人走镖至此,在村长家歇脚,村子突然遭到元兵围村劫掠,刚好傅友德在村长家帮佣,三人便合力反抗。
傅友德惨笑道:“前年我从老家宿州逃荒到砀山,半夜里被元兵冲进村子里一顿乱杀,全家只剩我一人活了下来。来到这里不到半年,结果还是遇上这种事,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哪里是安居乐业之处?”
赵普胜把刀往地上一摔,骂道:“我这几年走散镖,已经见过不少次元兵屠村了,可恨我武功不高,偷偷摸摸杀上一两个鞑子便要落荒而逃。”
胡深漠然道:“我家为了来防备盗贼抢掠,聚齐族中男儿训练,却被鞑子诬陷造反,全族被杀剩我一人。嘿嘿,总有一rì我要向鞑子寻回这笔血债。”
史应龙听完后默不出声,当年他也见过元兵借口追缉盗贼冲进村庄肆虐,不过被苦竹阻止了,那个村庄并没有伤了多少人。后来史应龙和苦竹回石佛寺时再次经过那里,却发现整个村庄的人都消失了,打听之下才知道害怕元兵再去劫掠,全部逃入深山了。
近百名元兵死于山村,此地肯定是不能再住了,有去处村民便各自收拾行李,投奔亲戚。剩余三十七个妇女和六个小孩家人却没有去处,抱着家人的尸首,失声痛哭,不知前途在何方。夕阳照在犹自冒着黑烟的残垣败瓦上,将整个山村染成一片血sè,此起彼伏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声,更是让人不忍猝闻。
史应龙看着周围的孤儿寡母,心里一阵悲愤,想道:“难道就让鞑子继续在中原这样倒行逆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