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传下来的漆碗上了年头,韧性没那么足了,这么一摔就给摔碎了,贫穷带来的窘迫,还有赵国的勒索与燕国的步步紧逼全都袭上心头,公子白的奢侈大方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纪帝气得恨不能大哭一场才好!
他一向过得很艰难,最近什么事都凑到一起了,就觉得更难了!
以前有个来自鲁国的臣子,曾跟他讲过一件事,说他来大纪的路上,因为车被偷了,最后只能背着书赶路,一卷卷竹简背在背上,压得他恨不得全都扔掉,可他并没有这样做,最终愣是咬牙死扛到底,带着他最宝贝的书来到阳城,见到了陛下,成为了陛下的臣子。
当日臣子说起这事,只是为了让他明白“知识价最高,不管何时都不可舍弃”的道理,他却没有如那臣子预料的那般,因此就多看那些读书读傻了的人一眼,他只对臣子描述的那种不能放下、只能死扛的感觉感触最深。
真的感同身受啊!
自他从死去的父王身上接过这副担子以来,每天都被这种感觉折磨着。
他真的好累啊!
可他还是要努力把这个国家撑下去,哪怕诸侯已经骑脸,国内世家又都脾气很大,个个都像大爷一样难伺候……
生了好半天闷气,他才整理好情绪问身边侍者:“那公子白的面,真有那么好吃?”
兢兢业业的侍者心道,爷爷我都快全年无休了,到底还是低眉顺眼的答了:
“陛下,奴奴不曾吃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想来若是有人请奴奴吃白食,奴奴也会觉得美味的吧!”
不花钱的东西,谁不爱呐?
吃人嘴软,难不成还能一边吃一边骂人家做得难吃吗?
不能吧?
纪帝心想也是。
他从小就不爱吃海鲜,觉得腥臭得很,那面条虽然样式新鲜,也不过是面粉做的,能有多好吃?
心中不屑,人却很诚实的咽了口口水——这芈白好不晓事!就住在宫外没多远,有好吃的,也不惦记他这个陛下,反而给那些平民吃!
真是假大方!
推己及人,他想,若是换了自个儿掏钱,那小子肯定舍不得这样做!楚国再是富庶,也不可能把他惯成那样!
口水下肚,让他想起早上寡淡无味的粥,更是又羞又怒!
都说愤怒容易让人丧失理智,纪帝这会儿心里不痛快,就想着把公子白早点赶走,也不管之前与臣子们商量出来的计策了:
“把之前楚国的国书找出来,不就是继位吗?孤同意了,让他赶紧回凤凰台去吧!毕竟当父亲的去世了,做儿子的也不好长期在外。”
阳城距离凤凰台并不算远,慢悠悠的坐车走官道也只要十几天,若是有快马,说不定几天就到了,纪帝自是知道王后母子是怎样逃出凤凰台,又是怎样打着归郑的名头绕了一大圈,偷偷摸摸从荆山国绕过来的。
任袖母子的狼狈,让他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看吧!平日里都把他当个吉祥物,现在还得靠他才能度过难关!
他可不管楚国习俗怎样,老有鲁国人在他手下听用,天长日久,多少也受了些影响。
虽然他也觉得鲁国人的守丧制度太不人性,可这是用来束缚别人的,又不用来束缚自己,给别人的枷锁只怕不够结实,哪会嫌它太苛刻呢?
原先他和臣子们商量出来的法子是,扣着楚国的国书,任由楚国内乱,就算公子白前来朝见,也要尽量拖着他,变相把他留在阳城当质子,等楚国内斗得差不多了,再光明正大的封赏公子白,让他回去接着斗。
然而现在他受不了这个公子白了。
他打算同意公子白继位的同时,并不赐予他爵位,让他终其一生,都直不起腰来!
这些诸侯王不是个个都不要脸吗?之前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人家该怎么继位就怎么继位,能发个国书说一声,已经是给他面子,想来爵位也是一样咯~
想到楚国即将乱成一团,纪帝脸上不由浮出了笑!
他并没有欺负孤儿寡母的羞愧感,只觉得自己超棒的!
大概这就是工具人的愤怒吧!
侍从心道,楚国这次送来这么多宝贝,听说临进城的时候还追加了三成,说不定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呢!人家的独生儿子就喜欢吃吃喝喝,顺便给看得顺眼的人也吃吃喝喝,算得上什么大事呢?
虽然腹诽自家主子有点不太好,他还是想说,陛下好小气啊!
不过,他只是个侍从,三观再正也没有用,想劝陛下理智一些,也没有立场,毕竟他不是陛下的臣子,有的话可以说,有的话却不可以。
于是这位纪帝的贴身侍从,就去把楚王薨逝之后,楚国递上来报丧,顺便请求陛下让公子白继位,顺便继承先王爵位的国书找了出来。
纪帝接过装裱精美、用丝线绣出字迹的国书,心酸的抚摸了许久,才叹口气拿起笔,接过了侍从递过来的素帛,打算按照格式写一封王令——虽说这些诸侯王胆子越来越大,私底下个个都敢称王,事实上,只有他,才有资格发布真正的王令。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嫡出子,而那些诸侯王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孽一样。
名不正言不顺啊!
哪怕“庶子”豪富,也得看他眼色。
这一刻,他毫无工具人的自觉,下巴微扬,一笔一划的写好了王令,待到墨迹干透,取来“受命于天”的传国帝玺,沾了朱砂制成的鲜红印泥,用力的盖了上去!
白景源收到这封让他快些回家继位的王令的时候,正与附近的国人一起,围坐在兮伯身边,听他讲那些采风时遇见的故事。
“白尚未朝见陛下,怎能回去?于礼不符啊!”
看了很久,终于弄明白那王令上写的啥,白景源睁着无辜大眼,想起当日王后的密信,手一抖,便将那国书扔进了不远处的火堆里。
夏日蚊虫很多,这么多人围在这里,自是要焚烧驱蚊药草的。
丝帛沾了火,立刻烧没了,前来传令之人目瞪口呆,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白景源拍拍手,笑得单纯:“兮伯,您刚说到莲台之事,后来呢?”
“哦、哦哦,后来啊,后来……”
兮伯今日来访,本就是存了故意激怒纪帝的心,没想到他能做出这种事,而这位小公子身处阳城,也还敢这么刚,顿时有点脑子不够用的感觉。
白景源哪懂那么多?
他都是按照王后娘娘密信上说的做的啊!
娘娘说了,第一次受到纪帝封赏,一定要拒绝。
虽然只是让他回去继位,貌似没有写爵位什么的,不过也不重要啦!
反正第一次是要拒绝的。
当然,娘娘也说了,态度不要太强硬,把王令烧了就是,这样彼此脸上都好看。
纪帝仁慈,一定能原谅他的不小心的。
在欺负纪帝上头,各国都有自己的经验,任袖更是集两国之长,想来她教的法子很是高明。
他却不知,王后教的是让他悄悄烧,而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烧!
可千金难买早知道,任袖又哪知道他接王令的时候,身边会有这么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