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谨睁开双目瞬间眼神空洞了片刻,而后又恢复了光彩。
他视线越过冕冠垂下的珠玉垂旒(liu,二声),越过底下整整齐齐站成两列的官员眺望至建章宫殿外,空旷的白玉石阶上他抱有亏欠的阿娇还在等待,等待着他下朝与她一起游赏后宫。
现在的阿娇绝对没有想到的是,曾在她母亲面前许诺要金屋藏娇的少年郎,她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着的少年皇帝会成为日后那般手段狠辣、专权决断的帝王,还会为了巩固皇权借由巫蛊由头废后并贬居她到偏远的长门殿。而毁了诺言的帝王也成为了千古渣男。
好在,他来了。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收回视线对大太监递了个眼神,大太监心领神会甩了甩自己的拂尘,扬声喊道:“退朝”。
朝堂分列两端的官员目送着他们富有魄力与智慧且能文能武的少年皇帝一步一步走出大殿,一直到那娇艳迷人的皇后陈阿娇跟前才停下来。他们大多都为皇帝欣喜,欣喜于他与皇后琴瑟和鸣。也有部分官员为原朝担忧,担忧长公主原嫖会借着女儿得宠更加肆意妄为,甚至插手朝堂要务。
“谨儿。”阿娇见到他是那般的喜悦,原本平静的眼神忽然就漾出了动人的波澜,提着裙摆重重迎入了他的怀中。她晓得自己此举是张扬的,可她不能压抑自己内心的想法。
原谨害怕她跌倒顺势搂住了她的腰,却发现她的腰是那样的细,盈盈不及一握。
“谨儿,你怎么才下朝。”阿娇的手在他肩上捶了几下,注意到退朝官员们的视线才觉得自己有些逾矩了,赶忙挣脱了怀抱想要站直身体,却又被重重搂了回去。
“别动。”原谨哑着嗓子强势抱住了她。刚刚的他已经看清楚了她的容貌,柳眉细长,眼眸婉转锋利却又多情,琼鼻小口,唇不点而朱。她张扬肆意如那草原上的野马,又如那天上的明月。可只要她对你笑,你就会感觉你是她的所有一切。而这样的人,他差一点就失去了。
阿娇的脸瞬间红了,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饶是她一向骄纵无法无天也觉得害羞起来。
“他们都在看我。”她声音细若蚊呐。
“不要管他们,我只在乎你,阿姐。”原谨低下了头靠在她的肩上,冠冕上的珠玉垂旒则落入了她的脖颈中,冰凉提醒了她少年皇帝的不对劲。
“谨儿,你怎么了?”她尽量放低了自己的声音,让自己柔和些更温婉些。
母亲教过她,男人不会喜欢一成不变的女子的,骄纵惯了的她表面不以为意,暗地里她却有在偷偷地学,只是因为她希望她的谨儿她的夫君能够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久一些,再久一些。
“没什么,阿姐,就是想你得紧。”原谨依恋地在她脖颈蹭了蹭,鼻子上的肌肤与她脖颈上的细腻肌肤快速相遇而又快速分离,说话的尾音却拖得老长。
阿娇今日不是很平静的心忽然就被搅得更乱了。她虽然骄纵,但对权利的欲望一向都不强烈。可她却有一位独断专横的母亲。母亲很疼她,巴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可母亲有时候有些事做得也的确过分。谨儿都是皇帝了,不再是以前的无势皇子,做事还步步相逼,难免会惹他厌烦不快的。她心知肚明这一切,可一位是至亲的生母,一位是她后半生的依仗夫君,她被夹在中间实在左右为难。
可所有的为难在他这一句“阿姐想你得紧”了中,忽然找到了落脚点。她一直被掩藏着的委屈硬生生被逼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不停流淌。
“阿姐,不要再忧虑。我都晓得的。”原谨抬起头,冠冕上的珠玉垂旒还在乱晃,他抬手轻轻替她接住了眼角泪珠,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语气温软坚定似曾经对她许诺过的那位少年郎,“我原谨,此生定然不会再让你落第二次泪。”
阿娇想哭,特别想哭,可她不能哭,因为他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位小姑娘的时候他曾许诺过的那一幕。那也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谨儿,你想要娶媳妇吗?”
“想啊。可她们都不好。”
“阿娇好吗?”
“好啊,若是能够得阿娇做妻子,我就造一个金屋子给她住。”
“金屋藏娇”她进宫后早已不奢望,可得到夫君一世的垂怜却是她渴求的。
“谨儿~”她努力止住眼泪却无语凝噎,赶来的长公主原嫖见到这一幕还以为是皇帝欺负了她的女儿,当即面色便有不虞。
“母亲,你误会了。”她想要解释却被原嫖给忽视了。
“皇上,您未免也太无情了些,竟然当面给皇后难堪,把我这位姑母置于何处,又把最疼爱阿娇的你的祖母置于何处?”她一通问责下来让阿娇后怕地看向了原谨。原谨眼皮都没翻一下,直接承认道:“姑母说得是。以前是谨儿做得不好。以后会加倍弥补阿娇的。”
他其实心知肚明姑母生气是因为他未在朝堂上给她丈夫的子侄脸面。匈奴近年来不停侵扰边境,边境百姓生活苦厄,而朝堂上的大部分官员虽在文治上有所建树,可对沙场作战却没什么心得方法。他真正的大将,现在还在平阳公主府内喂马呢。
原嫖好奇打量了几眼皇帝,往日的时候,她这般说话他虽不多言,可眼底极力压制的怒气她却是看得分明的,可此刻的他眼中不仅没有薄怒反而一派澄明,倒显得她这位长辈小题大做了。难道是他的段位变高了?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原谨本就没想为难她,自然顺着梯子给她递板凳,走了过去轻轻扶住了她,温声道:“姑母今日进宫定然也乏了,不如与我和阿娇一同回长乐宫,陪母后和祖母用膳说说话?”
原嫖低垂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子,心里是无比的熨帖,往日的时候,这个小崽子面上虽然对她恭敬,实际上尊称却从没落下过,今日这声“寡人”倒是没听到他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