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消一眼,花三便看出,眼前这个,与昨日在茶馆那里见到的那个,并不是同一个人。
花三原本几乎以为是柳不留了。
但这竟不是柳不留。
花三看了他的浓眉大眼一阵,微蹙了眉。
他身形高大,孔武有力,身上的肌肉紧绷着,辐射出强壮有力的热气,并不似苏地本地的男子,倒像是流空之地来的人,身上有些异族的风情。
花三想,这样气力大的人,她是打不过的,若是在路上见着了,她也要绕道走的。
她拼快,不拼重,不擅应对过分强壮的对手。
那人直直盯着她,眼神热烈,并不掩饰。
但他看她如旧雨重逢,花三却不认为自己认识的人里有这么个身形高大的。
看他这眼神又是炙热又是狂喜的,花三有些反感,坐到了床边,赤足搭在地板上,皱眉打量他一阵,问他道:“这位英雄,我可是得罪过你的?”
那人往她跟前行来,高大身躯携着阵阵紧密的压迫感,叫花三一瞬间一惊,一时被他的气场压制住了,不敢动弹。
不过三大步,那人就跨到了她面前,蹲下了,取走了她手上的茶碗,一扯床上的棉被,往她身上一裹,顺道将她一双赤足也包住了。
他蹲下时候,竟然与坐在高床上的她一般高。
花三被这高大撼住,有些呆滞,连他取走她打算报信用的茶碗都不及反应,任着他将她裹好了,仍旧是傻傻愣愣的,看着他平视她,眼角突然轻微一弯,似是在笑。
花三有些不能言。
她听江离洲说起过,有些跑江湖的被她的一手快刀所惊羡,又震慑于传说能撼鬼神得天下的断风,崇拜她崇拜得紧。因此爱慕她的是有的,放出话来非她不娶的也是有的,想费尽心思得到她和断风的也还是有那么几位的。
花三并没真正遇到过这样的,所以也没信过江离洲所说的。
江离洲每每将这当做玩笑说起,说哪家的江湖子弟为了见你又做了什么蠢事的时候,她也只是嗤之以鼻,并说道:“这世间也只有你说这件事,我怎的没听花黍离和徐厚提到过?”
江离洲取笑:“他这二人,一个是你大哥,一个是你门下的剑客,自然是不想你被旁人夺走了。不与你说,也是怕你多心吧?若是说了哪家的少侠对你有那么些意思,你见到时候难免不对那个人留点心,若是因此对那人越看越顺眼,合了那人的意思生了些情愫,于你大哥是个大损失,于那徐厚又是多了一个要保卫的人,得不偿失,索性不与你说,将那点事情都掐断在萌芽里,天下太平。”
花三想想,将事情掐断在萌芽里,确实是大公子与花黍离的作风,深以为然,点点头。
但今日,难不成是遇见了个爱慕者么?
花三被他包在被里,手脚有些受限,被那人的热情目光看得心惊胆战的,生怕这时候他要将她办了。
那人蹲在她跟前,平视她,一时也不说话,只是这样热切看着。
花三便蹙了眉,问他道:“这位英雄,你可是认得我的?”
那人眼神热切,“你可还记得我?”
花三反问他:“记得你什么?”
那人一字一顿,郑重答她:“始元十年秋,苏城掩子巷,那户人家门上贴了两个怪人,你跟我说,左边那个是钟馗,右边那个是李逵。你可还记得?”
花三心头微微一动。
始元十年,正是流空动乱那一年。
脱口问道:“你果然自流空之地而来?”
果然是流空的人?!
那人点点头,期待看她。“我寻你八年了,二姑娘。”
他唤了她一声二姑娘。
花三有些吃惊,有些惊惶,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像突然涌了一阵又一阵密集波浪,胡乱拍打凌凌乱乱的,但面上仍旧强自镇定,并作好笑道:“这位英雄,你可是错认了人?我在家中排第三,上头有两个哥哥,底下有一个妹妹,人家是叫我三姑娘,不是二姑娘的。”
那人眼里有些失望,“你不愿记得?”
花三隐忍心里一口气,又在反问他:“始元十年时候,我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在五庄里待着,你要我记得什么?”
那人双手伸来,隔着厚棉被握了她两肩,“你不愿记得我?”
因像被他掌控住了,花三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得很,心里惊惊慌慌,眼底酸酸涩涩,勉强镇定了,平平道:“我不认得你。”
那人有些激动,“你怎么可能不认得我?!苏城掩子巷,你带了二百人来解了围困,你给了我一碗饭,你救了我一命,你怎么可能忘了?”
花三听着这话,脑子里有雷接二连三地炸,炸得脑仁疼痛起来,闭了眼皱了眉,安静等脑中疼痛过去了,有些虚弱道:“我不记得,我不记得你,我不认得你。”
有些事情,还是埋起来的好,还是掩盖起来的好。说出来,认下了,就是天下大乱。
“二姑娘!”
那人已近似低吼了,“二姑娘,你说等战事结束了,你去将那桩婚事退了,从此逍遥自在,马走江湖。你不愿记得了么?”
花三突然心生恼怒,使力挣脱了被子,寻到断风的刀柄一握,反手朝眼前那人用力往上一拉,将那人逼得站起身后退了两大步,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二姑娘,你这是……”
因这突然暴起的一击,花三实实在在地眩晕了一阵,眼前冲上阵阵血色,将视线里所有东西都遮住了,叫她暂时盲了,但仍倔强对着那人大概站立的位置低喊:“我不是什么二姑娘,我是五庄的花三。你说的那个二姑娘早就死了,始元十一年的时候,死在乱箭之下、焚在大火之中了,你可听好了?!”
不见那人回话。
花三恶狠狠冲着那处道:“你听清楚了,我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一个。若你执意要来纠缠我……我要杀你,或是五庄要杀你,都是易如反掌绰绰有余的。我这把断风刀,想必你也是听过的。”
那人平平答道:“你这把断风刀,我当然是听过的。它原本就是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