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魓的意思,总归再往后半个时辰,不管如何赶路,等到了苏城都已经过了四更了,他原本就只能在三更至四更之间才好在九天之下行走,但这段时日为了拿李俭的头,又为了找花三,不顾日夜又风雨兼程的的,不能在白日捱的也捱过了,三更之前和四更之后该受的苦也受了,便干脆不着急赶了,在交界码头歇一歇也无妨,在明日三更之后再去找苏涣便成。
若是走人间的路,自鸣城虽然与苏城是相邻接壤的,但快马也要走上五六日,如今在忘川河中乘舟前行,居然不过三个时辰不到便到了交界的地方。
花三便觉得这真是好生厉害,道:“若是知道怎么从人间下到忘川,又知道如何在忘川河上行走,往后我若是有个急事,也不必痛心在遥远的人间路途上了。”
阿魓道:“能在忘川上行走,也没什么好的,忘川河水常年浸淫阴鬼,寒气能伤人,你这样的活人……虽然缺了心,也不算得全是活人,但也是很容易被寒气侵袭的。再则这是九泉所属,活人没事进九泉做什么?人这一辈子,走一次忘川河和黄泉路便够了,多一次多一番折腾,折煞命数。”
花三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点头称是,又觉得对这疾行苏地的能力羡慕不已,问阿魓道:“凡人可有什么方法能如此疾行的?两条腿走路实在是慢得很,苏地行得快的马也不多。”
好马全在流空之地,流空岛草肥水美,养出的马精壮结实,跑起来快如闪电,是苏地的马比不上的,更有一种能在海上行的马。苏地裂崩之后,流空之地的人频频来犯,就是靠着这些马奇袭苏地人,进而屡屡赢了。
花三年少时候得过一匹,苏木易孝敬皇吾的,皇吾见她喜欢,随手许给她了,她便是在那时候学会的骑射之术,骑在高大马背上,能三箭齐发,百步穿杨,得过一次皇吾的夸赞。皇吾那时候不轻易赞她,那一句“甚好”叫她想起来就笑了好几天。
后来那马在荣嗣起事的时候,遭典夏假传军令牵走了,她也是前几日刚到自鸣城的时候,跟江离洲在茶馆喝茶,才在那说书先生嘴里知道后头的事情。但也不知道真假。
阿魓听她要请教疾行的事情,上下打量她几眼,摇一摇头,道:“凡人躯体脆弱,你也习不得我的山鬼之术。”
花三便略有些失望,重重“哎”了一声。
阿魓安慰她道:“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修道成仙,也能日行千里。”
花三想一想,与阿魓道:“但我未曾在书中见到真有凡人能修道成仙的。”
阿魓胡子一耸,反驳道:“怎的没有?前段时间还有一个人上去了,凡人之躯,实属不易,只不过要花费一生罢了。”
花三又想一想,想自己罪孽深重,杀戮过多,怕是不可行的,况且只是为了走得快些才去修道,未免发心太幼稚了些,便还是果断放弃了。
眼见前方逐渐有了灯火,比先前那个码头灯火数量多一些,虽然比不得奈何桥的亮如白昼,但好歹没那么鬼气森森了,并且反而是多了些人间烟火一般,有些市井的热闹气息。
等到船靠近了,花三看那码头,好似也不是非常热闹的样子,不过是小鬼两三只,一个鬼差都没有,阿魓所说的摆摊子的也不多,摊面上空空如野,虽然是个集市一般横排竖排地摆了二十来张长桌子,但并没有什么人往来,更不用说阿魓此前说这儿是活人也能来的地方,花三环顾四周,确实只有她一个活人了。
撑船的小鬼与阿魓一同“啧”了一声,面面相觑,互相说道今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的鬼影只有这几个?
阿魓又“啧”一声,摇头无奈道:“连个来迎的鬼差都没有。”说罢也不等撑船的小鬼停靠好,放了牵着花三的手,自行先跳下去,匆匆一句“我去问一问”,便“咻”一下往前窜过去,到了离码头较远处的那两三只小鬼那头打探。
有了先前险些接着了捆生魂的绳子这件事儿,花三也不敢随意乱动,坐在原地看阿魓不知道打探了什么,脸上神色一下子惊奇一下子惊喜,又一下子在嘲笑别人一般,在哈哈大笑着接受了那两三只小鬼的礼拜之后,返回船这边来,冲花三招了招手,叫花三下船。
花三与那撑船的小鬼道了谢,一提气便跃到了阿魓身旁,问阿魓道:“怎的了?”
阿魓笑道:“嗐!就是那九泉主今日没有别的事情,闲得慌,早些时候突然独自袭到此处来了,大大罚了此处的活人和小鬼一顿,将鬼差全拘回九泉之下了。”又摇头嗤笑道,“他这真是鲁莽,此处没有鬼差值守,此前又是允许活人进入的,若是有人熟门熟路来了,又迷失了,我看他怎么办。”
阿魓还未与花三笑完,便听得撑船的小鬼大大惊呼了一声。一人一山鬼便半转身回头去看那小鬼,却见那小鬼颤颤巍巍伸了一只手直直指向一人一山鬼的后方,原本就是青面白牙的脸面更加青白,满是獠牙的口大张着,一副惊恐之状,叫本见着它就心惊肉跳的花三更是惊惧得很,匆匆别开了视线,与阿魓一同看向它指向的方向。
所指的方向,是通往码头的一条路,路口有几只小鬼哆哆嗦嗦跪倒在地了,伏面贴土,瑟瑟缩缩。再远一些,便是隐约有个身影,遭几点青绿的鬼火围绕着,牵引着,往码头这处行来。
九泉的鬼早已适应了忘川河的黑暗,双目能在暗中视物,更不用说阿魓这种道行比小鬼高上许多的山鬼。
但花三只不过是一个凡人,在人间目力就不太行,在此处就相当于一个睁眼瞎了,看半天也只在荧绿的鬼火照耀下看得一个高瘦的身影,脊背挺得笔直,步伐坚定又缓慢,端的是一股大气,又有些熟悉得很。
花三只听得阿魓看清了,也是大大地“哎呀”了一声,焦急低声道:“他怎的在这儿?!”
花三本来没有二心,只一心等着那人走近些,叫码头的灯火照亮脸面,好叫她知道能让众鬼惊惧的人是谁,满足一下心内的好奇。但偏偏阿魓低声的那一句异样叫她不由自主低头看了阿魓一眼,又偏偏撞上了阿魓恰好神色复杂地抬头看她。
花三张口结舌,这竟好似还是跟她有关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