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人眼中,连锁经营的假日酒店和一般的私营旅馆就是不一样,具体到某一方面,服务员们都穿着整洁规范的制服,说起话来温和而有礼。实际对服务员而言,她们的劳动一样繁重,而且严格的工作制度迫使她们的神经绷得更紧。可以说,那一身挺拔的制服包裹着的,是一具身心俱疲的躯壳。
白蛇站在酒店门口的服务台待命,她到这里“工作”已近一个星期。那个外国女人就住在楼上,有几次呼叫客房服务都没轮到白蛇上去,因为这老外有偶尔付小费的习惯,大家都争着想到她的房间换毛巾或送饮料。目前查明的仅仅是她的姓名,以及她是个法国人。
“你们说,楼上那个法国人跑中国来干啥啊?”一次和其他两个女服务员吃午饭时,她这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妹子”作出一副孤陋寡闻的模样,好奇地问同事们。“少见多怪。”一个打扮时尚、估计岁数比她还小的女孩儿说,“如今往中国跑的外国人还少吗?”另一个同事资格较老,操着浓重的口音说:“不过这个女人还真有些特别,好像是来搞什么人道主义救助的。”“是吗?那她快来救助救助咱们吧,起得早睡得晚干得多吃得差,苦日子得熬到哪年啊?”“她是个女的,要救助也救助不到你。”老资格服务员讥笑道。她早看出这时髦女孩儿好吃懒做且心术不正,要是酒店偷着搞“特殊服务”,这丫头早自告奋勇敲开哪位入住的大款的房门当三陪二奶去了。她比较喜欢这位新来的土妹子,下班后或上班时偶尔得空儿便常与其闲聊。从她口中,白蛇得知法国女人道主义者活似住酒店的上班族,差不多每天都在上午8点夹着公文包出门,不过晚上回酒店的时间并不固定,一般在九点之前,也有几回直到夜里一两点钟,还有两次整晚都没回来。“宋大姐,这人道主义救助是咋个搞法?都搞些啥?”待准三陪去倒剩饭刷饭盒,白蛇问老资格服务员道。“干的都是什么工作我也不知道,就见她一天出去又进来的,”宋大姐用筷子指指酒店大门,“有时候四平八稳,有时候急匆匆的,有时候奔着公交站地铁站,有时候就在门口打车。”“就她一个人住吗?”“还有个小洋妞,是意大利人,好像是她的翻译吧。”
宋大姐嘴碎,但也没能再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她决定趁今晚和准三陪值夜班的机会,冒险接近法国女人的房间,查探她的底细。怎奈酒店监控完备,接近她时必须显得一切如常。所以她向愚公打了报告,天黑以后化了装的愚公会在附近接应。“如果有什么内幕性的资料,她一定随身携带,绝不会留在房间里。”她相信愚公的判断。
看看大厅的挂钟,快九点了。今早法国女人离开前预订了一份九点半的晚餐,那么这会儿她快该回来了。白蛇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准三陪,她正翘着二郎腿边目不转睛地拼命按手机边傻笑,大约是在和谁互发短信。白蛇轻蔑地吸吸鼻子,不耐烦地张望大门外。老实说,在这一地区活动始终使她感到无所适从,她意识不到更深层次的原因,只觉得自己怎么伪装都不像这里的一分子。此刻,很多地方的人都躺在床上或沙发上,可门外却活跃着精力旺盛的男男女女。令白蛇吃惊的是,她的视线里掠过好几个儿童。那些儿童大概在十岁以下,其中一位还坐在婴儿车这种移动的摇篮里,由父母推着经过大门口,消失在远处光怪陆离的夜景中。小孩来这里好吗?她想。
一辆缓缓停下的出租车遮去了她关于儿童的联想,意大利翻译推开车门走下来,为法国女人开门。白蛇盯着她手中的公文包心想:1号计划开始。她已偷偷往服务台前的地板砖上洒了些稀释的洗手液,为的是等法国女人进来时自己热情地上前迎接,然后“不慎”踩在上面,滑一跤,身体前倾,与人道主义人士重重地撞个满怀,乘势解开她公文包上的锁扣,于彼此人仰马翻之际使得包里的东西撒出来,自己借帮她收拾东西先瞧瞧她带的究竟是些什么,若有文件就偷窥文件上的内容——她暗中观察过那只公文包,凭她的手艺刹那间解开主锁扣并不难,而这会儿她的衣服上别着简爱去福利院的时候别过的那枚领针。
现在法国女人正朝自己走来,白蛇缓缓绕出服务台,按照事先估算过的步数、角度及足以令公文包里的东西散落的力度逐步与她越走越近。三步,四步,五步……白蛇控制着行走的节奏,目光从法国女人的脚飞快地移到她的脸上,她的脸愈来愈清晰,仿佛从没这么清晰过,自己则即将“意外”地与她迎面相撞了。
“hello,回来啦。”头一句是准三陪唯一会说的外语,发短信的间隙她抬头看到了会付小费的国际友人,更看到新来的临时工抢在她前面。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连手机都还没塞进裤兜里,便小跑着扑向法国人道主义人士和她的意大利翻译,总算赶超了那个土妹子一个身位。
糟了!白蛇的第一反应是暗自叫一声苦,接着她听到了“啪嗒”一声脆响。
二位国际友人怔在原地。准三陪在她的“小费”眼前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手机也甩到一边。这马趴摔得太标准也太狠,以至于她一时竟没爬起来。听着青蛙一样伏在地上的准三陪发出痛苦的呻吟,白蛇气不打一处来,却还得装得很关切她,蹲到身边问“怎么样”、“伤了哪儿”;法国女人和意大利翻译惊愕片刻后好不容易才憋住了没有笑出来,并和白蛇一块儿扶起盼着她们付小费的服务员。
“对不起,刚才没吓着你们吧?”回到服务台,白蛇抱歉地说。“我们没事,她不要紧吧?”见准三陪揉揉膝盖摇摇手,意大利翻译用流利的汉语叮嘱,“请为我们换两条新浴巾,另外我们订的晚餐请准时送来,谢谢。”
人道主义人士和翻译的身形因楼梯口暗淡的光线而变得飘忽,白蛇目送她们上楼,或者说是目送那只公文包被她们带上楼。
酒店外的暗处摆弄智能手机的愚公目睹了整个过程。还好有2号计划。他瞄了瞄那两个外国女人所住房间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