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请愚公吃饭,愚公不认识他,但还是跟着他去了。
已是夜晚,陌生人将愚公领入一条弯弯曲曲的街道,这条街道很是狭窄,两旁没有路灯,却排列着两三层高的小楼,对着街道的一扇扇窗户闪着萤火般的点点幽光。愚公走得极为稳当,并不嫌这里太暗,而是在心底抱怨怎么还没到,因为走在他前面的陌生人魁梧的白色背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终于,陌生人带着他拐向一家店面。真奇怪,从外面看,这家饭馆地方应该挺大的,进来才知道,里面这么小,只容得下寥寥几张桌子,而此刻仅有一张空桌,在饭馆正中央的位置。
带路的陌生人让到一边,愚公看到又一个人迎着自己缓缓走近。看来魁梧的白色背影只是个跑腿的跟班,这一位才是真正做东的人。
他走到了跟前,愚公一眼认出:是“老九”!“老九”,他请我吃饭?愚公顿时绷紧了神经。然而,“老九”也不请愚公就座,也不说话,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站军姿似的挺立在餐桌前。
他!愚公心头一凛,眼珠转向引自己进来的跟班,但见那人身高约1。90米,虎背熊腰,穿着白色的背心,似笑非笑地俯视着自己。是他,蒙面人的头领!愚公急欲看清他的面貌,他的大脸盘上却始终是一片朦胧。
当愚公把眼睛瞪大的时候,所见依然朦胧,只不过他看到的不再是人脸,而是附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天花板。
愚公吐出了一大口气,习惯性地歪了一眼窗户,隔着窗帘能看出,天还没亮。他打开了台灯,抓过床头柜上的小钟,方知现在刚过早上5:40。
许多上岁数的人随着自己越来越老,睡眠反而会相应地减少,愚公便是如此。就逻辑关系而言,正是由于用不着把那么多时间花到睡觉上,愚公才能扮演好他在小组中的角色,而不是反过来。
不过,愚公的睡眠时间虽短,睡眠效率却很高,这使他的身体和精神均得到了充分的放松,保证了他醒来后精力十足地投入到小组的任务之中。愚公睡眠效率高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很少做梦,特别是极少做噩梦。那些犯规小组在任务中接触过的人,无论的确罪恶滔天,还是曾被怀疑犯有恶行,都从未张牙舞爪地出现在愚公的梦境中。这一回,“老九”和蒙面人头领让愚公的潜意识破了例。
“做这么个梦是什么兆头?”愚公不像但丁那样偏信怪力乱神,可这个早上他却由衷地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当然,没有人能回答他,即使是但丁。待他穿好衣服起床进卫生间刷牙洗脸,他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说到底,待会儿要办的事与梦里的两个人无关。得把这个“傻儿子”打扮得傻一点儿。愚公一面刷牙一面想着。要我儿子真是这副傻模样可怎么办?我能给他纠正过来吗?
四天前,愚公收到简爱发来的一封密码信,按约定的方法破译后知晓其大意指但丁有了新发现,最好能见面谈一谈。愚公当即掏出一部手机发了一条暗语短信给简爱,表示方便的话第二天上午早高峰末期就可碰头。于是第二天上午,愚公、但丁和简爱又先后走入了城南的那幢烂尾楼的地下室。
“听说这幢楼快拆了,咱们得尽早选个新的地方。”愚公确定楼里无人后,看看但丁,“找到常金柱进城时联系过的其他人了?”“没有,是一些新的发现。”但丁很清楚愚公最近的心情不好,窥他今日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便谨慎斟酌着词句和语序,“比猜常金柱儿见过谁更靠谱儿。”愚公听了眉头一皱:“你又换思路了?这次准备在新思路上坚持多长时间?”但丁打开带来的公文包,说:“只要计划妥当,几天之内我们就能揭晓和这条新线索相连的答案。”
但丁从公文包里取出的是三份装订好的有关世恒地产的打印材料,每份仅仅有5页,以图片为主,配有少量文字,和他一贯注重文字量的风格有很大不同。“我想起你说过在大羊屯儿村的山上见过峨眉养生谷的广告牌儿。根据你的描述,那些大字儿位于常九城打算用来种干果的山坡上,所以能确信它不是常九城引进的项目儿。”“对,这件事在我最初去大羊屯村之前老九打电话跟我提到过。那会儿还是常金柱的二儿子常飞鹏当村委书记,他想把那两座山包给开发商建高级度假村和别墅。开发商的建筑计划中设计了一条供汽车走的由村口通向山上的坡道,实地施工时发现,要修这条宽大的坡道,需要拆掉守着村口的一个光棍儿的小房子。那光棍儿不肯搬迁,常飞鹏就下令强拆,听说刚拆到外围墙,那个光棍儿就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结果强拆过程中光棍儿受了伤趴地上起不来,村里的乡亲见了情形都涌了过来,大羊屯一下炸了锅。那帮强拆的本来是开发商雇的工人,不像黑社会那样心狠手辣,看到犯了众怒,也没敢再拆下去。上次到大羊屯,我还见过那间房子,围墙还没修上,房子本身倒是被修整、加固过。”“那那个光棍儿呢?”但丁问。“他到医院住了几天,出来就没事了。”愚公陷入回忆,目光变得深邃,“这件事引爆了大羊屯村的人对常飞鹏和他老子常金柱多年的不满情绪,老九也是借这件事扯起旗子反对常金柱家,最终把常飞鹏赶下台,结束了他们家对大羊屯的统治。”
“明白,也就是说,峨眉养生谷项目儿成了常金柱儿的儿子给自己家挖的坟坑。”但丁的目光中透出了自信,“我想,他把自己的仕途埋进去以后,这个项目儿就中止了吧?”“对,这老九跟我说过,黄了。”“我插一句嘴。”简爱故意装得像个充满求知欲的学生,“我们这次会面的主题就是回顾常九城对常金柱家的辉煌战史吗?”“当然不是了。”但丁朝简爱和愚公微微一笑,以示马上就会切入最重要的议题。
“这个世恒地产,就是峨眉养生谷项目儿的主要开发商。现在网上和旧报纸广告页上找得到的由他们放出的关于养生谷的信息,最早的也是两年前的了。说实在话,我可没跟房地产商打过交道,不过对于世恒地产,我有两种设想。第一种,峨眉养生谷项目儿让他们赔进去一大笔投资,他们对大羊屯儿的老百姓怀恨在心,就想方设法鼓捣出点儿麻烦事儿,让大羊屯儿的人过不安生。”“如果这一设想成立,在赌场制造骚乱并袭击愚公他们的蒙面人,就可能是这个地产商雇的。”简爱听但丁说得入情入理,忍不住抢了他的话头儿。愚公也道:“是啊,而且那样的话,蒙面人说不定还要出动。”
“第二种设想,愚公,我估计常金柱儿的二儿子搞这项目儿也是想自个儿有点儿油水儿可捞吧?那这事儿一黄,他肯定什么也没捞着。”“他捞没捞着我没查清楚。反正听老九说,开发商跟他翻了脸,他焦头烂额的。”“嗯,还有这一出儿?好吧,按我原先的假设,他们没翻脸,而是都不甘心承受养生谷黄了的政治和经济损失,那么他们很可能联手,用某些方式挽回这些损失。就算不能重新建养生谷,破坏常九城的干果计划对他们来说也是可行。报复也是方式的一种。”
愚公咂咂嘴,说:“要是开发商真和常飞鹏翻了脸,这一设想短时间恐怕不会成真。当然他们双方都是为了利益才合作的嘛,一旦找到共同利益,这种可能性也不能排除。”但丁点点头:“另外,我觉得这两种设想都成立的话,付诸行动时,它们可能会交织在一起——那样容易制造大阴谋——也可能各自独立,这取决于地产商的态度。”“但丁已经查到世恒地产在北京的售楼处了。”简爱翻着材料对愚公说。“好,当务之急是探探这世恒地产的底!回去准备一下,后天,咱们仨去售楼处!”愚公搓起了手。
分别前,愚公突然想起了什么,叮嘱两位“同事”道:“售楼处十之**都是看人下菜碟。咱们去了显得太寒碜或者太抠门,他们会默默把咱们定位成中低收入水平的顾客,说不准还当咱们是房奴,就舍不得多费口舌给咱们介绍高档度假村和别墅了。后天去的时候,从穿着到言行举止,咱们都得装得阔气些。”简爱拍手道:“好主意。那我建议咱们三个也别分开行动,干脆凑在一起装成阔佬!”“仨阔佬儿光顾他们售楼处,阵势太乍眼了吧?”但丁挠着头苦笑。“谁说三个人都当阔佬了?只管教一个人装成大老板,另两个当他的随从就行了啊。”简爱朝但丁一哂,“我看这大老板的角色,咱们两个就别和愚公抢了吧?”“那你们俩喜欢什么角色?”愚公问道。简爱想了想,说:“我,就扮演你的女秘书吧。这工作跟我在学校干的差不多。”“有些差别,尤其是给有钱大老板当秘书。”愚公认真地说,“你可得装出些富贵气来。”“哼哼,后天只要不用我掏钱包付账,假装得多富贵也没问题呀。”“但丁,你呢?”“我……秘书被人抢了,文员好像无权陪着老板买房吧?那我装司机、保镖、财务顾问?算了吧,就我这数学。要不让卓吾去?”“卓吾还在恢复。再说这次是探查行动,我们需要你的记忆力,而不是他的大块头。”
三人沉默一阵,愚公询问道:“你要不怕吃亏,再装一次我儿子?”“这……也行。”“可这回跟当年咱们装学生和家长不一样了,你最好装成个花花公子。”“花花公子,我?”但丁茫然不知所措。愚公咂咂嘴,和蔼地说:“后天到他们那里前,我先给你包装包装。”
洗漱完毕也才6点多一点儿,窗外的马路隐隐有了繁忙的迹象,离与但丁商量好的时间还很早。愚公感到一丝倦意掠过,他心里在想:花花公子,我的儿子现在也许已经变成一个花花公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