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九城本人直到那晚新闻发布约15个小时后才上网看到原文。中午在镇上吃过饭,他打辆黑车陪着志民回到家,从老伴口中得知村里在风传这件事。
接受了警方一夜的审讯后,没有承认罪行的常志民因证据不足而被释放。审讯的警察曾怀疑“老九”包庇犯有绑架罪和强奸罪的儿子,同样由于没有证据而未扣留他。在保证近期会留在大羊屯村家中随时听候传唤协助该案件调查之后,常志民与父亲一起离开了派出所。
连夜对常志民进行突击审讯并找常九城来问话的老骆虽不赞成上级这么早就放走嫌疑人,却也认同常志民绑架儿童、强奸妇女缺乏足够证据,甚至觉得这个年轻人的作案嫌疑可以排除。
中国古代公案小说在“青天”审案的情节中,一开始常常要描写“青天”端详涉案的当事人的样貌、神态或细微动作,由此分析其性格和人品,将之作为分辨双方供词真伪的主要依据及剖析案情的基础之一。老骆警官不爱看小说,除了包公、海瑞、狄仁杰,对我国文学史上断案如神的“青天”们所知甚少,不过经验丰富的他在审讯之时却有一点同“青天”不谋而合,那就是通过观察细节推测审问对象的性情和习惯,进而判断其是否说了实话、是否有作案可能。
夜审常志民的时候,老骆发觉常志民秉性踏实本分,不像个心术不正胆大妄为的家伙。这小子尽管也否认了指向他的各项罪名,其反应却和那些真的犯了事仍咬牙死扛的无耻之徒不同。他反复痛悔自己本来想帮助金杏,没想到反而连累了她。他与金杏就那样躺在山洞里,给乡亲们看见了,他们的嘴一定会判定金杏被他玷污了,从此金杏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被糟蹋过的女人。“她的名声全因为我而毁了呀!”这三十多岁的男人几乎要哭出来。老骆看出,这种悔意不是装出来的。他不失时机地问道:“你仅仅是毁了她的名声吗?是不是还污辱了她的身体?”“没有!”常志民的回答愤怒而坚定。
除了老骆对他的个人印象,案情中的诸多事实也分明显示出“常志民绑架强奸”的推理存在矛盾之处。抛开绑架的问题不说,单讲强奸的话,孔金杏失踪在先,尔后常志民相应她婆家的动员,与十几个人一起去找她,并在同最初和他同行的两人分开后才被发现在山洞内半裸着跟孔金杏躺在一起。如果真的是他干的,那他为何不在掳走孔金杏的第一时间实施强奸,而是先积极地帮着她婆家找人,待找了好长时间、山上满是搜索人员之际才去山洞呢?是为洗脱嫌疑吗?不对啊,这个犯罪顺序明明更容易暴露自己!这小子是本分,但不傻,脑筋稍微正常一点的人也不用这样画蛇添足。
关于他交代的被人打晕的情况,在老骆的叮嘱下,协助审讯的警员为他验伤时检查了头颈部所有重要的位置,均为检查到明显的伤痕。加之他自己也记不清是哪个部位受到了击打,这一说法极有理由被视为他用来诡辩的谎言。老骆同意这个观点,当然他也知道,击人至昏迷不一定非要使大劲儿狠劲儿,选准关键的部位用上巧劲儿也能起到同样效果,不过这一般得是老手方能为之。
审讯期间,被老骆派到医院的女徒弟带回了孔金杏的一些情况。她告知老骆,经受到派出所委托的医生检查,孔金杏并未遭受到性侵,连正常的****的痕迹也没有。这有力地支持了老骆对常志民实施强奸的可能性的怀疑。女警又说起金杏收到的恐吓短信,老骆听罢两眼发亮:“发短信的号码是多少?她认得是谁发的吗?”“她把短信给删了。短信末尾威胁说不删就杀她儿子,她吓坏了。她不知道是谁发的。”“唉!”老骆遗憾地摇了摇头,“算了,再到电话局去查查吧。还有啥?”“没……没了。”“没了?合着……合着你就了解到这么一点儿?”“师父,我是想多问几句的,可她体检完了,她老公就急着拉她回家,态度上很不配合。我怕闹僵了不好,也就……也就没能和她说太多……”女警很是委屈地解释道。“嘿,咱们这是在查侵犯他老婆的人,他倒不耐烦了。”
常志民担忧金杏名节受损并非杞人忧天。开着奥迪回村的路上,常飞鹏一句话也没对妻子说,也没有瞟她哪怕一眼,只是板着脸直视前方,任金杏抱着兵兵瑟缩在后座。回了家,家人都在等着他们,问了些表示关心的话,便让他们早些休息。兵兵今晚陪着爷爷奶奶睡,常飞鹏夫妇回到自己的卧室,金杏见丈夫依旧板着脸,不和她说话,也不让他的目光接触到她。上床之后,常飞鹏背对着她,有意往床边挪动身体,在二人之间留出一片较大的空隙。
小楼的灯都熄掉了。过了不到两个小时,常飞鹏夫妇房里乍地传出怒斥之声:“你个不要脸的贱货脏不脏?少往他妈我身上靠!”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有人从床上摔了下来。“啥晕了?你迷他迷得晕了吧?你是不是偷偷去会他,好主动贴上去呀?”这句话后,他们屋好像又静下来。常飞虎和常金柱不约而同地披上衣服拽开自己的房门,扑到飞鹏夫妇门外。大嫂和常金柱老伴各自安抚着孩子们。
常飞虎敲了敲门,门没锁。“飞鹏,金杏,我和爹进来了啊!”二人推开门,但见金杏坐在地上,一手揪住睡衣裹紧自己,一手捂着自己的脸,屋内的人都听到了她的呜咽。常飞鹏光膀子倚着床头而坐,喘着粗气,双目瞋圆,右手夹着一支刚刚摸出的烟,还没来得及找打火机。
飞虎正不知该说啥,常金柱开口道:“大半夜的,你俩这是咋了?”二人不答,金杏继续呜咽,飞鹏则把没点燃的烟叼在嘴里。
“这样吧,金杏,你今天晚上去你大嫂房里,和她凑合着睡一晚上。”说罢,常金柱便教大儿子去把大儿媳妇喊过来。“金杏今天又受苦又受委屈,让你媳妇好好陪陪她,多和她说说话,劝劝她。”他附着儿子的耳朵叮咛。
常飞鹏套上了一件秋衣,大嫂进屋搀金杏,金杏却捂着脸,似乎不愿意起来。“金杏,起来和你大嫂过去睡吧。我和你大哥在这里开导开导飞鹏。”金杏这才由大嫂扶着站起,把仍旧捂着的脸一撇,不冲着自己的丈夫,呜咽着慢慢走出去。
常金柱示意常飞虎关好房门并闩上。常飞鹏见父亲的身影朝自己压过来,扭头笑嘻嘻地说:“爹……”
一个“爹”字刚出口,“啪”的一个脆响,常金柱的大巴掌扇过来,重重地抽了常飞鹏的脸一下,他叼着的烟都被打得掉落在地。“爹?”常飞鹏捂着脸颊,惶恐地盯着父亲。他从小到大都没挨过爹的打。
“小畜牲,你太过火了!”常金柱双眉倒竖,骂道,“金杏是你媳妇,是兵兵的亲娘!她是咱们家为你明媒正娶进来的,永远是咱家的人!明不明白?”
下午两点,常九城迈进了了大院,这让村委会的许多人按捺不住好奇心,趁书记走过自己办公室门口时偷窥几眼。他们窥见的“老九”书记腰杆挺直,步履稳健,而面色凝重。
坐到办公桌前不到5分钟,村长便进来找他。“老九,你……和志民,都不要紧吧?”老村长注视着“老九”,掂量着该问啥样的话。“镇派出所说没找出足够的证据证明志民干了……那缺德事,先让他回来了。”“好,那就好。我相信这孩子不会干这种事的。”“谢谢,村长。”“老九”感激地看看他,“咱们暂且不谈这个。”“好的。还有件麻烦事,网上有新闻说……”“那新闻我看了。老实说,我当时差点把我喝水那搪瓷缸子摔地上。后来我一想,这也没啥大不了的。身正不怕影子歪,那写新闻的爱咋说就咋说去。咱就踏踏实实把这项目搞好了,让乡亲们都富起来,到时候明眼人一看,谁干的实事谁说的瞎话一清二楚嘛,就不怕他给咱说歪了。”
村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说的在理,可是这新闻一出来,乡亲们对种干果的项目都有点儿……”“唉,是啊。这才是我想跟你商量的事。”老九叹道,“乡亲们一旦信不过咱,干啥都白搭。”“你有啥辙?”“我不是想请农业专家和销售商来跟乡亲交流交流吗?这事得提前了,我马上教玉勇和这些人联系。争取让他们近几天就来。我盼着他们的专业经验,能给大家吃颗定心丸。”“这……倒是个办法。”“可是村长,我怕这几天派出所还会为志民的事缠着我们,回头我要是两头顾不过来,项目的事你还得替我费些心啊。”“老九你别这么客气,这也是我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