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可能是人们一周中最紧张的一天,然而在诚爱志愿救助服务中心,这一天常常是最冷清的,中心的志愿者以及服务对象都是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不上班不上学的老年对象也早就涌向了菜市场、超市、医院或银行,这么一来,宏业大厦702、703室内的人就更少了。
前一日天空中积了一整天的阴云,至今晨三点多钟,淅淅沥沥的秋雨绵绵而降,预报说要到晚上七八点钟才会停,准不准不清楚,不幸的是被堵塞的交通耽搁在半路上的人注定更焦急而狼狈。在这新一周的第一个上午,三四名常驻的办公人员之外,中心各小组仅有急救小组留了足够的人手随时待命,其余的大都只留了一个人当班。
心理辅导小组的宋大夫却是八点就来了,因为他上午没有诊疗安排。不过在中心的四个小时,他一点儿也不清闲,先是按照预约和一个服务对象在网上彼此匿名聊了很长时间,为其分析了内心困惑的源头,结束后又赶忙归置起上一周与所有服务对象的谈话记录,同时开始浏览本周的约谈时间表。心理辅导小组的情况与其他小组略有不同,服务对象通常不喜欢和陌生人分享涉及自己**的心病,有的甚至不想把真实姓名透露给志愿者,因此宋大夫和两名大学生是以接待不愿“合群”的单个对象为主,而本小组所建的“群落”仅有两个,一个有十余人,一个只有四五人,平时的讨论也不如别的“群落”热烈。这就导致宋大夫三人面对的事务和资料总体是零散而琐碎的。“幸亏你在!”宋大夫一边对一摞文字材料进行分类,一边对帮他打下手的但丁说。
但丁不参与小组与服务对象的交流对话,也无需去分析他们的病情病因,只要宋大夫或两名女大学生吩咐什么他便去做什么就行了。今天也是这样,宋大夫把整理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交给他,不告诉他那些是什么,只教他怎样处理他们。上午十一点多,心理学专业的女生上完了上午的课前来报到,办完了要紧事的宋大夫叮嘱了她一些事情,列给她几个对象的网名,然后再一看表,已经过了12点。
“翠妮,这是昨天你说的那份儿申请的草稿,你拷过去吧。”高翠妮就是但丁来应聘时引他去会客室的姑娘。她明显比但丁小几岁,管她叫姐不太合适,但丁于是每次都怯怯地呼她的名字。他第一次帮心理辅导小组以外的人的忙,就是主动替她写了主页上的两则简单的通知。依自身的秉性,但丁首先会到别的小组寻摸个手忙脚乱的男的问声“哥们儿,要帮忙儿么”,可他早已观察出,这个高翠妮和李芸清的关系密切,而且她是唯一被允许当“芸姐”不在时可以使用玻璃隔出的办公室的电脑的人,那间办公室仅有的一把备用钥匙就在她手中,这些发现使但丁鼓足了与一位陌生女子搭话的勇气。
通过悄悄收听中心其他人之间的闲谈,但丁又得知,高翠妮不但经常如秘书一般办理芸姐直接托付的要务,更负责着诚爱志愿救助服务中心所有与法律有关的事宜。她不是律师,但通晓法律法规,也正在抓紧私人时间努力准备法律从业者职业资格考试。表面上看,这小姑娘平易近人,闷头不响,不显峥嵘,竟有这样的志气,以至于但丁再打量她时心中不免有一种包含着敬意的感慨。
“好的,谢谢。”翠妮接过他递的u盘,就见李芸清嗒嗒嗒走到了门口。今天芸姐的穿戴不过是便装雨靴,一路上又受了些雨淋,不再那么鲜明,可她脸上的光彩却丝毫没有褪去。她把伞支在门外,拂了拂秀发上的雨滴,但丁看见她的左手提着一个装有圆筒形纸餐盒的塑料袋。她正要进来,刚好迎上了准备离开的宋大夫。“哎哟,宋大夫,您好。”“芸清,你好啊。我……我下午要出诊,小组里剩下的事都没什么复杂的,已经布置给小安了。”“啊,我知道,辛苦您了,又忙活了一上午。”“嗐,都是我应该的嘛。先走了,不然要迟到了。”“您吃饭了吗?”“到我们医院门口吃一点儿就行了。”“那您慢走。”
芸姐微笑着同宋大夫道别,径直走到翠妮办公桌前,见但丁也在,便用眼神同他们俩打了个招呼,然后问翠妮:“有什么事么?”“没事,一切正常。”翠妮开玩笑似的故作激昂地答道。“那我先去打几个电话,谁有急事就先进我办公室等一下。”她的声音仍然是那么柔和,表情却比较严肃,“我只能待一个钟头,下午也得回去上班。”说着她便拎着午饭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但丁的目光呆呆地对着墙壁,情不自禁地将这两个女人的面容作了个简单的比较,发觉两人的脸型其实有些相像,但高翠妮皮肤黧黑,明显是吃过苦的农村姑娘,不像李芸清那样面色红润,五官也不如她精致。
接下来的约四十分钟中心一片平静,但丁坐在女大学生志愿者小安身边,耳朵在尽力捕捉李芸清的声音。她的电话一通接着一通地打,说了些什么却听得很模糊。原来那几扇玻璃是隔音用的。但丁这么想着,忽然一声凶巴巴的叫嚷从中心门口那边传来:“就是你们这里!那个姓宋的大夫呢?让他出来!”
但丁一怔,随即分辨出是一个嗓音粗重的老太太,她这一嚷扰动了702、703室的气氛,里屋的寥寥无几的志愿者们一边抻着脖子一边争先恐后地离开座位,快步走向门口。但丁和小安也起身跟着大溜儿走了过去,但他们的心情与其他的同仁不尽相同。但丁想起了宋大夫走时匆忙的模样,琢磨着:他该不会是为躲这老太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