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是那几个“听不懂的典故”之一。頂點小說,23单拎出来,孟子的名言似乎与郑浩辉的心病联系不到一起,但放在当时的语境里,倒是的确对忧闷中的他起了很大的作用。今天,养老助幼小组又有活动,他依然参加了。
上午十二点多,郑浩辉枯坐在草坪间一条冷冰冰的石凳上,守着面前一道无人的小径。这小径与帝子佳园小区中心公园内的某一道太相像了,以至于他出神地凝望着它的尽头,期待着会有一名女子推着婴儿车从那儿走过来,浑然忘却了自己的肚子咕咕作响。昔日与贾妍手拉手相偎于那条小径旁的木头长椅,每一次在正午时分,那台遮挡得十分密实的黄色婴儿车都会从他们眼前经过。他记不清推车的女人长什么模样了,只记得婴儿车被黄色的篷布、黑色的纱巾和粉色的毛巾被蒙得一丝足够目光钻入的缝隙也没有,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他曾和贾妍打赌看谁能猜中车内的秘密。他咬定是个熟睡的孩子,而贾妍坚持认为是那女人买回的东西。“要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每一回都听不见一点儿声音?而且孩子在里头的话,捂那么紧对孩子也不好啊。”
“郑哥,你在这里呢!”小组的大学生小韩跑了过来,“中心的车来了,准备开饭啦。”
一辆金杯客车缓慢地在养老院——也就是上次郑浩辉帮忙裱画的那一家——前院的停车场瞄着一个有点儿窄的空位扭动车身。车的后排座椅都卸去了,从外面透过车窗可以看到,整个后车厢被白色塑料箱填得满当当的。金杯笨拙地停住后,前排跳下两个人,一个是高翠妮,另一个是充当司机的商益明。志愿者们和养老院工作人员早已围拢到车尾,商益明一边掀起车厢后盖,一边赔着笑脸给众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那些白色塑料箱中主要是装在分格的环保餐盒里的饭菜,还有一些是中心赠送的慰问品,他帮着工作人员将它们一箱箱搬下来,继续说道:“今儿头一回走这条路,以前也没开过这么大的车,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别这么说,是我们麻烦了你们呢。”一名四十多岁的像是管事儿的女工作人员接过商益明递下的塑料箱,和气地说,“还要让你们大老远地跑一趟。”“别客气,”翠妮招呼着志愿者们帮忙,淡然对那位工作人员道,“举手之劳而已。这些饭先给你们和老人拿去吧。”
养老院有一间食堂,不照看老人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便捧着盒饭到这儿来吃。但丁不认识养老助幼小组的其他人,又不愿贸然接近独自把着门口坐的若有所思的郑浩辉,为避免午饭期间套不到任何情报,他便和翠妮凑了一桌。他自觉地与她空开约一个人的距离,这张桌子原本也是翠妮独坐的,但丁猜想这位助理大概也和这个小组的人不太熟。
“他们说什么时候儿能把厨房收拾好了吗?”但丁闲扯一句。“没,不过估计他们正抓紧呢。到外面订饭贵不说,还得抽自己的司机去拉,确保这些老人能准时吃上。”“呃……”“噢……说起来,今天多亏了你,他们那位刘师傅,他女儿是今天早上发的高烧,他的假请得不光让养老院措手不及,也让咱们措手不及。今天中心的司机都派出去了,要不是你还有驾照,我真不知道能找谁去,到时候就不光是养老院的人,咱们的志愿者也要跟着挨饿了。”“不,我今天也让他们……饿了一会儿。”“还好,刚才听管理员大妈说,如果等配餐公司来送,路又比较远,地方又在山里,人家的货车还是按预先的计划挨家挨户地走,一点半之前到这里就不错了。”
翠妮放下餐具,抽出随身带的纸巾擦擦嘴和手,扫了一眼商益明的饭盒,见里面的饭菜所剩无几,便说:“芸姐说过你饭量大,一盒吃不饱,再去拿一盒吧。”“不用了。”但丁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别人都一盒儿,我……”翠妮笑了一下,说:“他们订的有富余,吃不完也浪费了。想吃就拿吧,你今天辛苦了。”“没有,应该的。”但丁忙道,“今天我也没什么事儿。”实际上他更愿意说“也没我什么事儿”,因为上午和他一起在心理辅导小组值班的小张唯一的“工作”是戴着耳机上网听心理学的讲座,他陪着听了一阵,只觉其中系统的理论和专业的分析均超出自己的知识范围,只好还了从她那儿借来的一只耳机,无趣地坐到一旁。
“说起辛苦,其实这一段儿最辛苦的是你呀。”但丁话头儿一转,恭维起翠妮来,“芸姐工作忙起来了,顾不上中心这边儿,都是你里外支应,安排这个布置那个,才让中心正常运转……”“嗐,应该的。”翠妮笑着打断了他,低头扒拉起她饭盒里余下一半的米饭。
但丁暗暗向食堂门口窥探,发现郑浩辉也不再动他的饭菜了,于是站起身来指一下其背影,低声对翠妮道:“我去看看郑浩辉,没准儿他也没吃饱,也不知道还能再领一盒儿呢。”“好啊,看来你和芸姐比他们小组的人更了解他呀。”翠妮开玩笑似的说。“最好别是这样儿。”但丁同样以开玩笑的语气叹道。
他走了过去,完全没看到翠妮在他背后用一种猜忌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又取了一盒饭,来到郑浩辉身边,一挥筷子,问:“吃饱了么?翠妮说没吃饱的话可以再去拿。”“不用了,我饱得很哪。”郑浩辉黯淡的双眼冲他眨了眨,转而盯着门外的树木。“噢,那这边儿有人么?”他指指这桌的空椅子。郑浩辉摇摇头。但丁放下饭盒坐下来,装作欣赏盒中的美食,沉默了十几秒后依然先开口道:“你到中心以后咱们也没逮着机会聊聊。感觉怎么样?”“什么感觉?对那幢大厦的吗?”“不,我是说,参加了几次活动,你……”“哦,我的心境豁然开朗。”郑浩辉分明是冷嘲热讽的声调,听得但丁顿觉不妙,“因为我看到了更多丑恶的老脸。”“你和你们小组的人闹了什么误会吗?”但丁被出乎意料的回答惊呆了,也无法确定“老脸”所指为何。“不,和他们没关系。”郑浩辉没有继续说下去,拿过自己的矿泉水不紧不慢地喝起来。但丁亦不追问,甚至不敢再去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