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炉厂要招聘的消息传出以后，附近几个镇上的壮劳动力纷纷蜂拥而至。
进厂当工人，肯定是比种地赚得多，在农村地区，谁家要是有人在镇上的工厂做工，哪怕只是个小破乡镇企业，说出去也是一件倍儿有面子的事情。
经过乔装打扮的野田忠一郎混迹在报名的队伍当中，正等待着填写报名表。
为了这次卧底任务，野田忠一郎特意进行了两个星期的节食，让自己显得瘦一些，另外在来中国之前，还专门去“美黑”馆里将自己皮肤晒黑，让自己更像是户外劳动者。
然后野田忠一郎又置办了一套旧衣服穿在身上，再抓了一把黄土朝脸上和身上一撒，将自己弄的灰头土脸的，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刚才地里刨出来的。
就这样，野田忠一郎混在报名的人群当中，倒也并不显眼。
“排好队，再进来十个！”前面有人开口喊道。
队列开始向前移动，野田忠一郎的运气很好，刚好是第十个人。
走进了电炉厂，门口摆着三张长条桌，长条桌上还摆放着铅笔。
再向不远处望去，只见李卫东和渡边雄，站在那里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见到渡边雄后，野田忠一郎心中大定，他跟其他九个人一起，走上前去。
“一人一张报名表，先填一下，旁边有桌子，桌子上有笔！”有人拿着一沓报名表，分发给大家。
野田忠一郎拿着报名表，坐在桌子前，随手拿起一支铅笔，开始书写起来。
“姓名，李富贵，年龄，25岁，出生年月日，1965年2月26日，家庭住址……”
野田忠一郎填的是表弟李富贵的身份信息，在此之前，他已经将李富贵的相关信息背的滚瓜烂熟。
不远处，李卫东向渡边雄介绍道：“从填写报名表那一刻起，我们的招聘考核就已经开始了，最起码能够筛选掉那些文盲！在农村地区，四十岁以下的文盲并不多，但总有贫困家庭的人，是完全没有受过教育的。”
渡边雄点了点头，他并不关心中国的农村有多少文盲，他现在就想知道，野田忠一郎能不能通过后面的考核，顺利进入工厂。
野田忠一郎的文化水平肯定比周围的农民要高的多，他很快就填好了表格，然后将表格交了上去。
回收表格的人看了看上面的信息，当他看到野田忠一郎填写家庭住址后，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是青河人？”
“不是。”野田忠一郎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家里人多地少，所以出来找点活干！走到青河，带的钱也花光了，刚好看到你们招人，而且还有宿舍，就过来试试。”
这是野田忠一郎早就想好的说辞。
那回收表格的人却是一脸怀疑的望着野田忠一郎，显然并不太相信这个外乡人的话。
九零年的农民工还没有后世那样的流动性，即便是思想比较前卫的，愿意外出打工，也不愿意离家太远。除非是去一些大城市，工资比较高，才会让农民工背井离乡。
青河不是大城市，经济也比较落后，人均GDP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对于外地打工人而言是没有吸引力的。
如今一个外地人农民工出现在这里，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
不远处，渡边雄看到这一幕，马上意识到野田忠一郎遇到了麻烦。
渡边雄立刻走了过去，然后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
李卫东只能跟上去，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厂长，这个不是我们本地人。”
李卫东拿过拿过那张报名表，看了看上面的家庭住址。
“什么情况？怎么来了个外地人？这还是头一遭啊！我们这里工资又不高，要打工也是该去北上广啊！”李卫东也觉得很是疑惑。
野田忠一郎赶紧主动解释道：“我家里人多地少，所以出来找点活干！走到这个地方，带的钱也花光了，刚好看到你们厂招人，还有宿舍住，就来报名了！”
“原来是这样！”李卫东点了点头。
此时，渡边雄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李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人有问题么？”
“他不是我们青河本地人，所以我就多问了几句，了解了一下他的情况。”李卫东如实答道。
渡边雄立刻装出一副严厉的表情，然后开口说道：“李先生，你们不是公开招聘的么，还要分地域么？我认为这是不公平的行为。”
“渡边先生，我们招聘工人，是绝对公平公正的，对本地人和外地人的标准，是一个样的。”李卫东马上说道。
站在李卫东的角度，他肯定是更想招收本地的工人，毕竟本地人都知根知底，管理起来要方便很多。
然而此时渡边雄就在旁边，李卫东不想给渡边雄留下坏印象，便只能对所有应聘者一视同仁，让野田忠一郎进入到下一个环节。
……
接下来是体检的环节。
体检项目很简单，就是测量一下身高、体重和视力，测测是不是色盲，听听心跳正不正常，看看四肢是不是健全，十根手指头是不是活动自如。然后脱了上衣检查一下有没有动过大手术，原地做接俯卧撑和蛙跳，试一试腿脚是不是灵活。
基本上只要不是残障人士，就都能通过体检的环节。
野田忠一郎是一个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所以他轻松的进入到了下个环节。
见到野田忠一郎从体检室里走出来，渡边雄也松了一口气，他顺势对身边的李卫东说道：”李先生，我们去看看下个环节吧！”
接下来是笔试。
一开始的时候，野田忠一郎还是有一点小紧张的。
但是当他看到试题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请将下列词语组成句子。
到了，春天，开了，许多，都，花。春天到了，许多花都开了。
河水，很多，清清的，里，鱼，有。清清的河水里有很多鱼。这太简单了！
在括号里填上相应数字。4、8、12、（）、20，括号里肯定是16啊！
54除以9，加16等于多少，小学三年级都会做！
1988年的二月有多少天，1988年是闰年，2月是29天啊，基本常识。
劳动节是几月几日，中国的劳动节应该是五月一日吧！”
题目很简单，小学五年级都不会答错，野田忠一郎很快就完成了试题。
与此同时，李卫东也在向渡边雄介绍着这一个环节。
“考虑到我们的工人，文化水平都不高，很多人连中学都没有上过，所以我们的试题，难度也并不大，基本上只有小学二三年级的难度。试题内容包括语文、数学和常识。”李卫东拿着一份试卷说。
李卫东说着，眼角余光扫到了那道“劳动节是几月几日”的题目。
“这是谁出的题？有那么多节日，干嘛非得提劳动节！到时候工人吵着要放假，该怎么办！
不行，这道题得改掉，改成国庆节，也不行，国庆节也得放假，改成儿童节吧，儿童节不用放假！”
……
一天的招聘工作完成以后，渡边雄返回了接待室。
李卫东则开口问道：“渡边先生，你觉得我们厂的招聘工作做得怎么样？还需要再在哪方面进行改进！”
“恩，很不错！”渡边雄有些敷衍的说道。
“很不错？这就完了？这回答好心不在焉啊！当时可是你主动提出来，要看招聘的，为此我还专门招了一批工人！”李卫东心中吐槽了一番。
渡边雄则开口说道：“李先生，我想看一下，今天招聘的成果。”
“把新招聘的人员资料都拿过来。”李卫东开府吩咐道。
不一会，一份人员名单的统计表，便出现渡边雄的手中。
渡边雄迅速的查看表格，果然找到了“李富贵”的名字。
渡边雄顿时长出一口气：“野田君已经被录取了，我的计划成功了！”
……
野田忠一郎终于开始了他的卧底生涯。
他被带到了一间八人宿舍，宿舍的设施有些简陋，除了床和柜子，没有其他东西。
洗漱间是公用的，厕所也是公用的，这对于野田忠一郎来说，是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但为了完成卧底调查任务，野田忠一郎也只能入乡随俗，强行让自己习惯这一切。
宿舍里的八个人当中，有七个人都是新职工，另外一个人是老职工，这位老职工就是他们的班长。
作为工厂里的老人，班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这八个人的领头羊。
“明天你们就要开始培训了，培训期间是按照正常上工拿工资的。”班长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
“咱们工厂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上班时间有严格的要求，明天是第一天，你们可不能迟到。培训是八点钟开始，你们七点半以前，就要到培训的车间。”
“班长，什么是军事化管理啊？”有人开口问道。
“军事化管理，就是跟部队差不多，按时上班、按时下班、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总之就是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具体的，培训的时候都会跟你们说。”班长开口解释道。
“班长，你刚才说培训期间按照正常上工拿工资，那岂不是说，明天就我们就能赚钱了？”又有人开口问。
“就想着赚钱，别忘了你进来的时候可是签了合同的，一个星期无法通过培训考核，直接卷铺盖走人！”班长马上活动。
第三个人开口问：“班长，咱们这里的工资高不？一个月能赚八十块钱么？”
班长得意的笑了笑，开口说道；“别说是八十块钱，就是一百块钱都能赚到！”
“这么多？”那人顿时一脸吃惊，要是在家里种地的话，赚一百块钱可不容易。
班长则接着说道：“咱们厂里，工资倒是一般，想赚钱的话，主要是靠加班费，加班费是工资的一点五倍，也就是说你工资是十块钱的话，加班费就是十五！加班越多，赚的就越多！要是加班足够多的话，一个月能赚一百四十五块钱。”
“一百四十五块钱？”众人顿时露出了羡慕的表情，更有人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班长则接着说道：“不过我得先给你们提个醒，加班虽然能多赚钱，但也是很辛苦的，一天加上几个小时的班，回到宿舍里，动都不想动，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呵呵，不就是加班么，能比干农活类？”有人开口说道。
“不一样的，干农活虽然也很消耗体力，但是跟工厂里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班长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咱们工厂用的是流水线，一旦开工坐在流水线上，根本就停不下来，而且工作的时候还不允许聊天，一天下来，真觉得比干农活累！”
“坐着干活还累？”那人显然是不信班长的话。
“你别不信，到时候真的进了车间，连续的加上一个月的班，你就知道厉害了。”老班长开口说道。
旁边，野田忠一郎静静的听着几人的对话，心中却充满了不屑。
“不就是加班么，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们日本的企业，就没有不加班的，我们日本人对于加班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到时候让你们见识见识，我这个‘加班狂’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
次日，新职工全部到齐以后，王京亲自上前训话。
“我么难道管理，是非常严格的，在我厂工作，迟到、矿工都是不允许的，如果你们迟到或者矿工，会受到相应的处罚，处罚手段只有两种，扣钱和开除！接下来，新员工培训正式开始，我先介绍一下我们厂的基本情况。”
野田忠一郎本以为，培训会是去生产线上练习组装设备，没想到培训是从“文化课”开始。
王京向新员工介绍了工厂的概况，这个工厂的是做什么行业的，工厂都有哪些部门，工厂的业务主要有那些，主要产品都有什么。
对于员工而言，当然要对企业的基本情况有所了解，如果一个工人连自己工厂做什么都不知道，这肯定是不合格的。
紧接着，王京又向新工人介绍起了工厂管理制度，然后每个人发了一张纸，上面写的是工人的日常行为规范。
像是什么事情不能做，什么事情能做但是要受到限制，如果违反了规定，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条条框框说的非常清楚。
之后便是安全知识的讲解，比如遇到什么问题，该怎么做，以及工人在厂区里要遵守哪些安全规范。
与之前不同的是，所有的安全规范都是要背下来的，把安全规范都背下来，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实践学习。
……
一个星期后，野田忠一郎完成了所有的培训，正式的投入到工作当中。
大清早，野田忠一郎吃过了早餐，看了看墙上的挂着的表，已经七点二十了！
“糟糕，要迟到了！”野田忠一郎迅速起身，向着车间跑去。
一路之上，野田忠一郎遇到了好几个工友，也都是一路小跑着走向车间。
到了车间，首先要做的是在门口的更衣室里，换上统一的工作服，更衣室里有很多储物柜，每个员工都有一个储物柜，用来存放衣服和私人物品。
望着自己的储物柜，野田忠一郎觉得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日本的学校里，就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储物柜。
换好衣服后，野田忠一郎急匆匆的进入了车间。
“李富贵，快一点，主任马上就来了！”班长冲着野田忠一郎喊了一声。
野田忠一郎立刻跑过去，此时他所在的那条生产线，线长已经到了，发觉野田忠一郎来的有些晚，线长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满。
墙上的时钟显示，时间是七点半。
车间主任走了过来，开始了例行的早会，实际上也是训话。
训话过后，车间主任便带着大家喊起了口号。
只见车间主任举起右手，慷慨激昂的高喊道：“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下一秒，车间里的所有人齐声喊道：“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安全是生命之本，违章是事故之源！”车间主任又喊道。
众人立刻齐声：“安全是生命之本，违章是事故之源！”
“认真细致，追求完美！”
“力求一次做好，争取最大效益！”
“爱惜物料，重视品质！”
车间主任带着大家喊了七八条口号，然后吧剩下的时间交给了线长。
此时大概是七点四十五左右。
线长把工人们带到各自的生产线，先总结了一下昨天的工作，然后又为今天的工作布置了任务。
接下来，便是线长带领大家喊口号。
“生产再忙，莫忘质量！”
“按章操作，注意安全！”
“精益求精，铸造品质！”
“安全生产，质量第一！”
等线长喊完了口号，差不多也就到了八点，该上工了！
坐在流水线上，野田忠一郎长叹一口气。
说是八点上班，结果自己七点半到就已经算是晚了，而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就是被训话和喊口号。
野田忠一郎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流水线的工作有多枯燥多乏味，自然不用多说，而野田忠一郎这种新员工，做的也是最简单的工作，那就是拧螺丝。
手里拿着电动螺丝刀，将一颗颗小螺丝钉拧紧，这就是野田忠一郎的工作。
在野田忠一郎身后，流水线的线长不断的来回巡视着，谁要是敢偷懒立刻就会被抓住。
整整一上午时间，流水线不停的运作，野田忠一郎也一直在工作，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就连上厕所，也被规定了时间。
中午十二点，车间的铃声响起，线长终于停下了生产线，然后众人去食堂吃午饭。
午饭是三个菜，炒土豆丝、白菜炖豆腐，和肉末炖粉条，主食任吃。对于当时的农民工而言，这已经是非常丰盛的午餐了。
望着周围的工友们大快朵颐着，野田忠一郎也只能强行将食物往嘴里塞。
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除了吃饭，以及去食堂来回路程之外，也就够去厕所撒泡尿的。
下午一点，流水线再次开动。野田忠一郎又开始了重复的工作，直到下午五点。
“一个小时吃饭，六点钟回来加班！”线长开口吩咐道。
晚饭有炒土豆丝、凉拌黄瓜片，白菜豆腐炖肉末粉条，就是把中午的白菜炖豆腐和肉末粉条混在一起。另外就是多了个西红柿蛋花汤，鸡蛋和西红柿都很少，主要靠味精提味。
囫囵吞枣般的吃了晚饭，野田忠一郎迅速去了个厕所，然后又回到了车间。
紧接着，从六点加班到十点。
好不容易熬到了十点钟，这时候线长又站出来，开口说道：“已经十点了，不想继续加班的举个手，我记一下工时，然后就可以回宿舍休息了，想继续加班的，就留下来，咱们今天干到十二点！”
野田忠一郎本想举手的，可是看到周围的工友没有一个人举手，也没有人离开，野田忠一郎也只能坐在那里。
野田忠一郎的观念，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如今其他人都没有举手离开，野田忠一郎觉得，如果自己独自离开的话，岂不是给别人添麻烦。
“不就是加班么，我可是‘加班狂’，在西芝电器的时候，同僚们都跟不上我加班的节奏！只是再多加两个小时的班，算得了什么！”野田忠一郎自我安慰道。
线长见没有人离开，便高喊一声：“全体起立！”
“哗啦啦！”大家都站了起来。
下一秒，只见线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高举右手，高声喊道：“大家跟我一起喊，今天的努力，就是明天的成功！”
“今天的努力，就是明天的成功”大家齐声喊道。
“大点声，每天进一步，踏上成功路！”
“每天进一步，踏上成功路！”众人接着喊道。
“很好，再大点声，不要小看自己，人有无限可能！”
“不要小看自己，人有无限可能！”
一番口号喊下来，野田忠一郎仿佛忘记了劳累，连情绪都亢奋起来。
晚上十二点，野田忠一郎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返回了宿舍。
……
就这样，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事实上，这一个月，野田忠一郎只在流水线上待了三个星期，因为第一个星期的时间，被拿来做培训了。
加班！加班！加班！每天都在加班！
野田忠一郎觉得，自己过的就好似一具行尸走肉。
终于，野田忠一郎坚持到了发工资的日子。
会计室，王凯平将一沓钱递给野田忠一郎，同时开口说道：“李富贵是吧，我记得你是新员工。你们新员工，上个月加班的天数比较少，所以工资也比老员工少一些，不过没关系，下个月多加点班，工资就多了！”
曾经的“加班狂”野田忠一郎，望着手中这沓钱，不厚，还都是十块面值的，目测应该不到100人民币，也1300左右的日元。
这就是野田忠一郎辛苦一个月的劳动成果。
“我熬了这么久，就赚了这么点钱？”
野田忠一郎的内心防线瞬间被攻破了！
下一秒，野田忠一郎一脸悲愤的望着王凯平，但这几分哭腔说道：
“你们这样加班是不人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