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祖父秦孝公,图强变法,招贤纳士,开创霸业,父王惠王,以连横破合纵,击魏而抗六国,取巴蜀,定函谷,成就王业,其兄,乃当今秦王荡,两番平巴蜀,置十二郡,创国务府,攻楚纳魏,秦国为天下之最。
秦国公族,俱是此等人物,就连孝公之上,献公也非等闲之人,嬴稷想要成为的,是这样的人物,自打他到义渠来,就打算大干一场,现在事业还未开花,他却被一件家事给难住了。
那就是母亲芈媗,近来与那位义渠君翟荣,走得实在是太亲密了一些,亲密得都让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管如何,母亲都乃秦先王之妾,先王册封的秦国八子,当今秦王荡加封的秦国美人,这样一位人物,如此地位尊崇,却偏偏与义渠君,那个异族人混在一起。
两人整日耳鬓厮磨,卿卿我我,更严重的是,他曾听医者说,母亲有了身孕,不用想,这肚中的孩子,一定是义渠君翟荣的。
若两人就只是单纯的厮混,那也就算了,可现在是有了身孕,这就是一件大事了,这不仅关乎秦国的这位美人,更重要的,会影响到秦国的朝野。
义渠君和秦国是什么关系,没有人会比嬴稷更清楚了。
现如今,六国谋秦,战事紧急,听说大王征发全国庶民,共计四十余万大军,全部奔赴东方作战,甚至连大王,也再一次御驾亲征。
在此紧要关头,他真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影响到了大王,可兹事体大,若是不禀明大王,不仅有祸国之危,而且还有不忠之罪,这非义渠郡守所为。
对于此事,嬴稷一直都很头疼。
纠纠结结、反反复复,才下决定。
相比之于他,其母芈媗,看起来则要快活得多了。
郁郅宫中,芈媗衣着单薄,正斜斜地靠在翟荣的身上,一只手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肚皮,漂亮的脸上,尽显母爱。
她知道,这是除了嬴稷和嬴悝之外,她的第三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则会以翟为氏。
嬴稷乃是义渠的郡守,一个彻头彻尾的秦人,一个只想着,让秦国称霸天下的秦臣,在这一点上,他是一个好臣子。
嬴悝呢,还在临淄为人质,这都有好几年了吧,在齐宣王时,嬴悝就已经做了质子,后来经过了齐哀王田芒,到现在,临淄都即位了第三个齐王了,可嬴悝,还是那个人质。
经过了这么些年月,她也想通了。
她本以为,她的命会是在夷陵,在那片山也好,水也好的地方,慢慢老去,直至死亡,可后来秦王重用嬴稷,她不放心,又跟着来了义渠。
现在到义渠,她就不想再动了,也不想再走了,以后嬴稷要去哪里,那是他的事情,他是秦国的臣子,但她不是,就算秦人日后灭了楚国,一统了天下,这也与她无关了,她就只想做一个妇人,一个有夫有子的妇人。
她的前半生,都因男人而变,她这后半生,要让男人为她而变。
父王令他入秦,秦先王令她入燕,先王薨后,秦王又命她入咸阳,后因子嗣又去夷陵,最后再来义渠,想一想这命运,都是被男子所左右,这一次,她终于可以自己左右命运了,因为身旁的这个男子,愿意听他的话。
历年来,只要六国有谋秦之举,这义渠一定是六国拉拢的对象,这一次也是一样,不知道有多少的黄金,都送到了义渠郡来。
六国的丞相们,哪个不是聪明人呢,他们都很清楚,虽然秦国设立了义渠郡,但义渠君挥一挥手,还是能够召集几万勇士的。
这些勇士们,对于他们的七十五万大军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若是在适当的时候,这几万大军一路南下,对秦人造成的打击,则是无法估量的。
自从有六国谋秦这件事情起,六国送来的金银财宝,就都是一车一车的,派遣来的说客使者,更是一批一批的,让她眼睛都看得花了。
不过,毫无例外,这些珠宝都被留下了,而派遣来的使者,则送到了义渠郡府上,以表明义渠君对秦王,无不臣之心。
能做到这些,可不是说义渠君在突然之间,一颗心就变得向秦了,这些都是因为她的功劳,也正是因为她,让翟荣少了许多不臣之心,秦王不是在算计她吗,那她就合乎了秦王的心意。
也是因为有如此,她对她肚中的孩子,是一点都不担心。
“媗,你腹中有子这件事情,终究是瞒不过那位郡守的,若是他禀明了秦王,岂不是对你不利,对荣的子嗣不利!”
翟荣一只手摸着芈媗的青丝说道,神情是说不出的温柔。
纵然再强大的男人,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时,总会流露出温柔的一面,若是没有,那只能说明他不爱你。
“难道你怕了?”
芈媗媚笑,翟荣更显怜爱。
“哈哈,我那些妻妾的地位,都不如你,这足见我对你之疼爱,为了你,我何谈怕之,秦王要是敢伤害我的孩儿,我便尽起义渠大军,挥师咸阳,杀了嬴荡小儿,我就只是在担心,到时候王令一下,你却要离我而去,再回到咸阳深宫之中!”
区区义渠,就想攻破咸阳,无稽之谈,不过,他的决心,倒是让芈媗觉得可爱。
有时候,就连翟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更不清楚,他是如何一步步到了如今地步,似乎祖先的荣耀,在他遇到芈媗后,就暂时消失了,他应该没听过一句话,温柔乡是英雄冢。
他对嬴稷那个义渠郡守的忍让,因为眼前的妇人,也越来越多了,甚至他自己断了与六国合谋这一条路,安心做秦臣。
有时候,他也很想挣扎,挣扎着离开这温柔,可每次都不成功,时间久了,就彻底陷入了。
因为眼前的妇人,不仅是容貌动人,独具风韵,更重要的,是她绝对的温柔,绝对的善解人意,对他来说,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义渠君啊,也不要想着有不臣秦王之心,秦国境内,可还有陇西军、雍城军、蓝田军和咸阳军,周周转转,十万人是有的,就算义渠君联合六国,也于事无补。
你根本就不知道,那秦王是个何样的人,想要做成何样的事,这次六国来势汹汹,也应该胜不了他的,你与他为难,可曾想过腹中的孩儿!”
翟荣刚想到这里,心思就被芈媗猜到了,他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既然秦王如此厉害,他若是要拆散你我,你我难道就只能束手就擒不成?”
芈媗又是柔柔地一笑。
“这几日来,我儿忧心忧思,还不就是此事,他想做忠君的臣子,想禀明秦王,但又念及母亲之情,一直下不了决心,他与你一样,都是一样的人儿,岂能闻君王的心思。”
他和义渠郡守一样,哪里能一样?
芈媗的这话,倒是将翟荣给说糊涂了,翟荣也不问,就等着她继续说。
“你想啊,我与你在一起,几近半年,我腹中又有你的子嗣,以秦王之谋,他岂能不知,他不问此事,这是因为在他的心中,对于此事,是默许的,在秦国这片天底下,只有他默许的事情,你才可以去做。”
默许?
起初,翟荣一脸的不信,之后,神色又开始颓废起来。
也对,郁郅城这么多秦人,有几个细作,那也说得过去。
“就算是这样,那你倒是再说说,秦国的义渠郡守,会将你我之事,呈报给秦王吗?”
这一次,轮到芈媗怔住了。
她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想到了别的。
从她内心,是不愿意看到嬴稷这样做,但理性又告诉他,嬴稷这样做是对的。
她出了一会儿神。
“会,他会的,他是我的孩子,但也是大秦的公子封君,秦王的臣子!”
再怎么掩饰,那一丝失望,还是盖不住的。
“那我就明白了,秦王其实知道,故意不挑明,是在等那位郡守的呈报,以此来试探郡守的忠心。
秦孝公重用其兄公子虔,秦惠文王重用其弟嬴疾(樗里疾),这是秦国的传统,十二位郡守之中,嬴歧、嬴宜敖、赢熋,都乃公子,可唯有嬴稷,乃是秦王同父异母之弟,若是他能经过这些考验,将来必能入国务府!”
翟荣又非蠢人,提点到这里,他什么就都明白了。
听他分析完了,芈媗还是怔怔不说话。
翟荣心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那你应该高兴才是!”
高兴。
是的,应该高兴!
他是大秦的男儿。
想到这里,芈媗又摸了摸自己肚中的这一个,靠着翟荣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