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莲谷,冬暖夏凉,四季如春,鸟语花香。
谷中花繁草茂,风一吹,柔软的花花草草就荡出了一圈圈的波纹,好看极了。
而在谷地深处,数十间清逸雅致的建筑坐落在此,清莲谷这个门派以地为名,安居此处也已经有了数百年岁月了。
何必致作为这一代的谷主,按照门规,每年都要在外游历行医半年,而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代为管理的就是江湖上有着老神仙之称,他的师伯,也是上一任谷主。
何谷主游历回来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来拜会师伯。
“师伯,近来可好?”
若是林晨在此,定能认出说话的这个,正是上次给他诊治的中年游医。
而此时的老神仙拧着眉,一脸苦恼的坐在荷塘边的石桌前,石桌上刻着棋盘,他一手执白一手执黑,竟是自己在与自己对弈,几只鸟儿毫无惧怕的站在他的肩上头上,好奇的左顾右盼。
一句问候,惊走了鸟儿,也让老神仙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哟!鼻涕虫!此番游历江湖可有什么收获,来来来,快过来陪我下棋。”
何谷主一脸黑线,这个鼻涕虫的外号就是小时候这个老不休取得,简直是他一生的污点。
然而想起要说的事,他还是还是正了正神色,微微颔首道,“师伯,我……遇到了烛龙之躯。”
“啪嗒。”
一颗棋子应声而落,老神仙面上也忽的收起了那般玩世不恭,带着三分感慨,七分歉意叹了口气,“那小子……还好吗?”
烛龙之躯乃是清莲谷禁忌中的禁忌,全天下也只有一个,他当然知道何谷主说的是谁。
何谷主摇了摇头,“说不上好不好,看着平平淡淡的生活,身边的美人却都不是很简单的样子。”
“平淡就好啊。”老神仙目光闪烁着,半晌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有空的话,你把他领来这里吧。”
“我看他对医术并不会太上心。”何谷主皱着眉道。
老神仙起身望着天边,“我只是……想做些补偿罢了。”
何谷主也是叹了口气,当年给那孩子重塑骨血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重塑……是真正的重塑。
离开清莲谷后,那孩子在那对父女手中想必也是受尽折磨吧……
要不断完善烛龙之躯,同时还要以强烈的刺激维持他的感官,避免他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好,下次再见到他,我会邀他前来的。”何谷主微微点头,接着想起了什么似得,转头道,“对了师伯,你让我在全国各地搜寻的草药,我都已经找齐了,到底是何种样的病症,竟要你如此大费周章?”
“非病非疾,乃天命也。”离了那个烛龙之躯的话题,老神仙倒是开朗了很多。
“胡公之女?”
“嗯,算着时间,不足半年了……”
“几成把握?”何谷主皱着眉,沉声道。
老神仙却是不紧不慢的伸出一根手指。
“以您的手段,竟!竟只有一成吗……”何谷主猛然一惊,自己这师伯若论医术,这天下恐怕也无人能出其右,连他都只有一成把握的话……
脑海中回想起那个温柔贤淑,和善开朗的后辈,何谷主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一成?”老神仙呵呵一笑,将竖起的手指摇了摇,“一成,都没有。”
何谷主双目一怔,接着气愤道,“什么!师伯!你……你怎的还笑得出来!那可是条人命啊!”
“呵呵,为什么笑不出来?她本就不该是属于凡尘的女子,现在只是要回到她该回去的地方罢了,我有什么可伤心的。”
老神仙抚了抚胡须,隐者高人的风范一览无遗,“她这一生都注定不能为自己而活,离开对她来说也许是种解脱也说不定。”
“你倒是说得轻巧。”何谷主咬了咬牙,接着满脸无奈道,“何况,那女子也许等不到半年了……据我那宫中的弟子所言……”
“他们要下棋啊?”老神仙听完何谷主所说的事情,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没听懂一样,弯腰捻起一颗棋子,“放心吧,我这一生,也只输给过两个人……而已……”
何谷主不知道他是故意装傻还是真不明白,这个师伯的思维一向很跳脱。
想着,他最后也只得放弃将事情细说的念头,转头看着外面的青山绿水,轻声长叹……今日,是花朝节吧……希望那可怜的女子能够过得开心。
……
……
“忆昔西施人未求,浣纱曾向此溪头。
一朝得侍君王侧,不见玉颜空水流。
……
江心澹澹芙蓉花,江口蛾眉独浣纱。
可怜应是阳台女,对坐鹭鸶娇不语。
……
桃源仙子不须夸,闻道惟栽一片花。
何似浣纱溪畔住,绿阴相间两三家。”
“杨妹,这首曲子……”
“哦,这曲子便是这戏的精髓了,平凡的浣纱女被皇帝选上,在宫中过上了尔虞我诈的生活,最后决心逃出皇宫,然而还是被皇帝发现,斩首前跪在那邢台上,女子面露回忆,嘴角含笑的唱着……”
这是市坊搭建的戏台。
从这里垫着脚越过人群往外看,远处还有卖艺的,说书的,卖吃食的,卖水果的,卖小玩意儿的等等等等不胜枚举,实在是热闹极了。
作为在京都举办的节日庆典,除了远道而来的外城人,更多的却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士。
老百姓们放下手中忙碌的活计,换上许久不穿的好衣服,叫上三两个好友,流连在京都的各个表演台子。
就连那些达官贵人富商豪绅,也都纷纷的脱下锦衣绸衫换上常服,带上几个家仆,走上喧嚣繁闹的街头来体会节日的气氛。
正值花开的季节,许许多多不知名的花瓣飘飘洒洒的在整个京都的上空弥漫了开来,落在满脸笑容的百姓脸上,将整个花朝节,装点的更美了。
“嘿,这位姑娘,你看看我这上好的胭脂……哎喂喂喂,姑娘别走啊……”
胭脂商贩可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一般来说,就算是没有兴趣,听到是上好的胭脂,大抵都是要撇上两眼的,可刚才那个姑娘竟看都没看,二话不说的跑到对面那个卖刀的那去了……什么人啊……
“瞧一瞧看一看了哈,祖传宝刀,上好的玄铁所铸,刀锋吹毛立断,刀背质直浑厚,若是拿在高手手上,说不定能砍碎九霄宫主的寒锦呢!还有啊,这刀柄处采用的……”一个络腮胡大叔举着刀舞来舞去,旁边围观的群众也随着刀的动作忽而低头忽而惊呼。
大叔正唾沫横飞的说的高兴,却被一道女声叫断了。
“直接说吧,多少钱。”
女子声音直率清朗,背后背着个白布包裹的大木板很是显眼。
“哈哈哈哈,爽快,还是这位姑娘有眼光,放心你买了这刀送给心上人,保管他横行江湖,无人能敌啊。”大叔见来了买家,登时双眼放光吹捧起来。
“我买给自己用的。”女子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少废话,我问你多少钱。”
大叔听她说买给自己的,面色顿时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啊,哦,七十……嗯其实是一百两,童叟无欺,绝不二价!”
他见那姑娘直来直去的也不懂行,心下有了计较,咬了咬牙装作不忍的样子低下了头,“若不是家中妻子病重,我……我是决计不会如此轻卖这宝刀的。”
“哈?”女子好像听错了什么一样,歪着头奇怪的看着他。
莫非被她看穿了……那大叔心下暗道不妙,咽了口口水,“那就七……七……”
“玄铁所造,竟然只卖一百两?也太便宜了吧,这银票给你。”女子满脸的不可思议,继而伸手从怀里掏出银票,刷刷的点了十张。
大叔看着她点银票眼睛都直了,不断的咽着口水,就差没把狂喜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然而银票到手边,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苏落,你第一天行走江湖?”
“吴有为,你又看不起我!”
有为一脸的无奈,左手抓着银票,右手打了个转,那刀便不知怎的被一股力道牵引到了他的手中。
“玄铁所锻的兵器,奇重无比,触之手臂生寒,你要不要来试试这把刀身上刻了‘统州盐城甘镇蜡子村老刘铁匠铺’的宝刀?”
围观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皆一脸不屑的看着大叔,原来这人,竟是个骗子。
“呃……”苏落气息一滞,愣愣的看着刀身上的刻字,半晌,耸拉着脑袋拿回了银票,将刀递还给大叔,“对不起大叔,这刀,我不要了。”
“听着,苏落,我不知道你跟师父他老人家说了什么,他才会让我来陪你逛花朝节,但我的时间仅限半天,午间我便要到西城去参加武林集议,你不许到处乱跑。”
“哦……”苏落差点被骗,此时噘着嘴有些兴致缺缺。
眼见着两人转身要走,大叔却是不像一般被揭穿的骗子一样夹着尾巴逃走,反而满头大汗的欲伸手拉住苏落。
“这位姑娘,你……你再考虑考虑吧,实在不行,七十两……七两也行啊!”
围观的人见他如此,心中更加鄙夷了。
吴有为皱着眉一摊手挡在了苏落面前,心中却有些疑惑,按理说刚才自己拿刀的时候小露了一手,这大叔应该知难而退了才对,怎么现在……
“姑娘求求你……”
眼见着大叔胡搅蛮缠,吴有为正要开口训斥,一道温和的女声却是从人群外响起。
“小流儿,取一百两银子交给这位大叔。”
“是。”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纷纷转头朝出声的方向看去,这大叔不是明摆着的骗子吗,这世上竟会有这么傻的人……
他们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这么傻。
“这银钱,拿去给你妻子看病去吧,若是不够,尽管来落芳府取。”
一个薄纱遮面的女子轻声说完,对他略一颔首,便莲步轻抬,领着侍女分开人群缓缓而去。
落芳府……落芳府!
大叔听着这地方,握着银票不禁潸然泪下,自己那卧病在床的妻子……有救了!
原来这大叔,卖刀确实是行骗,然而家中有妻子患了急病却并非虚言,他也是走投无路,这才出此下策……
想着,大叔双膝跪地,朝着女子离去的方向感激的跪了下来。
“这……这女子,就不怕大叔骗了她吗?”苏落见这女子不过几息间就没了一百两,不禁有些好奇。
“不怕。”有为有些感慨的指了指四周,“你看看这些虔诚的百姓。”
苏落回过神来,身边便犹如爆竹炸开来一般,原本只是有些喧闹的街道,瞬间被各种激动的声音取代。
“胡姑娘,谢谢你之前的题字,我那店……请下次有机会一定要来我这坐坐。”
“咳咳,胡小娘子,咳,多谢你之前找人给我家老爷子看病……”
“胡先生,您之前指教的学问,在下受用无穷,请受弟子一拜……”
“胡姑娘……”
“胡小姐……”
“小督国姐姐,谢谢你的糖葫芦!”
小督国乃是尊称,她更愿意百姓们以姓称她,百姓便如她所愿。
这些男女老少,怀着或是感激或是崇拜的眼神,虽然激动万分,却一步也不曾朝那女子走去,反而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路,苏落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看到了神迹。
看着那女子温和的与一个个百姓颔首致意,轻声安抚,有为敬佩的躬身,接着又直起身来感慨道,“骗她,与天下为敌,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