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
朝议刚开始,众御史言官便群情激奋,一个个争先恐后走出来,参劾张延龄扰乱朝堂、欺行霸市、强占民田、殴打士子等种种罪行。
朱祐樘端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的人在参劾,迟迟没有表态。
终于,连礼部尚书徐琼都走出来陈述张延龄的劣行后,朱祐樘这才幽幽叹口气道:“你们又是何必呢?”
这话听起来,感性的情绪占据上风。
让众大臣觉得,皇帝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一览众山小。
好像皇帝早就料到张延龄会被他们参劾,甚至是在等着他们参劾,又在他们参劾之后觉得很失望。
众大臣所想到的是,皇帝还是想包庇国舅。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建昌伯刚卸任朝中差事,便在市井胡作非为,先不论他朝堂上破坏规矩的罪过,单就他殴打士子一条,非要加以惩处以儆效尤。否则朝中勋贵怕是会争相仿效,到时连京师都不得安宁。”
徐溥老谋深算。
他知道参劾张延龄别的,皇帝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但是殴打士子这一条,却怎么都无法被包庇。
没事跑出去打人,打的还是读书人,这还能让你有好日子过?
朱祐樘道:“是不是说,建昌伯不在朝堂上,你们又想来一个缺席审判?”
众大臣听这意思,皇帝想把张延龄叫到朝堂上来。
想到张延龄的伶牙俐齿,在场就没一个不头疼的。
那简直是……
刻骨铭心。
徐溥则很坚持道:“即便当面,也改变不了他市井行凶之事既遂,还请陛下将其叫到朝堂上来对质。”
众文臣不由佩服徐溥的气节。
这叫身正不怕影子斜。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既然徐阁老都这么说,那朕就派人将他叫来,诸位卿家先论别的吧。”
……
……
张延龄卸任回家还不到十天时间。
就又回到朝堂上。
不过这次他不是去跟众大臣争论朝中大事的,纯粹是因为他被人参劾,需要到朝堂上去解释自己在市井强夺民田和殴打士子的事。
张延龄姗姗来迟,此时朝议早就结束,君臣都在奉天殿等他一人到来。
见到他进来,众大臣除了愤恨,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大概是觉得想在朝堂上争得过张延龄不是件容易的事。
“臣参见陛下。”
张延龄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似乎觉得来朝堂也没什么意思,脸色耷拉着好像又有多少天没睡好,病秧子一个的感觉。
朱祐樘道:“建昌伯,朕本来并不想叫你来,可最近对你参劾的奏疏不少,涉及到你在京师中的种种作为,你是否该解释一下?”
张延龄回过头,环视在场之人。
他神色中登时多了几分凶恶之色:“怎么,诸位同僚,我回家过几天清静日子,你们看着眼气还是怎么着?非要把我叫来,跟我做一番口舌之争?”
在场文臣中有气性不好的,已经在吹胡子瞪眼。
打了人,被皇帝叫到奉天殿来对质,居然还敢这么嚣张?当着皇帝的面,这就对臣僚行威胁之举?
徐溥面色阴冷道:“建昌伯,若你离开朝堂后,真的在府上过的是清静日子,又何必将你叫回来?必然是有别的事。”
“徐阁老,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延龄皱眉打量。
徐溥道:“以言官所陈奏,你过去几日,曾在城郊侵夺民田,行不法之事,又在昨日殴打以户部主事李梦阳、翰苑庶吉士王九思为首数人,难道你要不承认吗?殴打同僚,可是大罪。”
众人都瞪着张延龄,等着听张延龄如何去辩解。
张延龄道:“徐阁老,能不能一件一件事说?上来又是侵夺民田,又是打同僚的,还给扣个大罪的帽子,想急着定谳都不听解释的?”
徐溥阴沉着脸色不想搭理张延龄。
最初张延龄刚入朝时,他们这些文臣就是以如此态度去对待张延龄的,后来才发现,不管理不理会张延龄,张延龄都那么跋扈。
朱祐樘道:“就先说你侵夺民田的事。”
张延龄一脸冤枉之色道:“陛下,臣并没有侵夺民田,臣不过是占了一些没主的田地,很多都是荒地,属于垦荒,不信的话可以问当地的农民佃户,这侵夺民田总有利益受损之人,我占没主的田地,侵害谁的利益了?”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也算言之有理。”
在场大臣本来都已经准备跳出来跟张延龄争论,在大明朝兼并土地也是一条大罪过,听了皇帝的话,才知道皇帝完全站在张延龄这边。
这种狡辩的砌词,居然也叫“言之有理”?
“那你打人呢?”徐溥道。
“谁让他们骂我的?我堂堂建昌伯,占几亩没人管的闲田,他们就当街阻路骂我,出言不逊谤议朝政,我打他们都算轻的。”张延龄撇撇嘴,一脸很不屑的样子。
徐溥还没说什么,朱祐樘突然怒而起身道:“建昌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以往打人就屡教不改,现在居然还敢对朕的股肱之臣动手?你当是打那些市井的读书人?你现在打的,是大明朝的脸面!”
在场大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之前还说张延龄“言之有理”的朱祐樘,怎么突然转性?
情况进展有点不对劲啊。
这意思是……
皇帝有厉害的护小舅子高招,来个欲扬先抑?
张延龄见皇帝生气,果然不争了,行礼道:“臣知错。”
见风使舵?!
大臣们好像明白了,这小子以往就是靠皇帝的庇护才敢乱来,现在见皇帝生气,他连个争论的屁都不敢放。
还说不是因为皇帝纵容,才令大明出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货?
众文臣心理上瞬间舒缓了许多,好像之前不敌张延龄,那也不是他们技不如人,根本是因为皇帝的庇护和纵容。
不是这小子棋高一着,完全是因为他背景雄厚。
我们能力自然是比他强的。
朱祐樘气愤道:“朕是给了你一些权限,让你可以为朝廷做事,但你现在卸职还家,却还敢当街行凶,是乃对朕的辜负!从现在开始,你就在府上闭门思过,朕每天都会找人去考校你四书五经的内容,若是你不能回答出来,便加重惩罚,你可接受?”
闭门思过?考校四书五经?
这算是什么惩罚内容?
但在场的大臣见皇帝如此生气,心里快慰还来不及,更没有出来争论的。
要治张延龄的罪,原来是这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