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城里,城门紧闭,没有军队发的通行牌子,任何人不能出入,百姓们不能出城祭拜,因此临近清明,整个新京大大小小的十字路口,到了晚上便全都是烧纸的,明明暗暗,宛若鬼火。
做为临时行宫的福王府里的银安殿,此时却是亮如白昼。
以定国公齐慰在内的六位勋爵,连同以福王为首的五位宗室,站于一侧,另一侧则是刚刚升任首铺的叶棣,率领内阁及六部官员十余人。
这些人虽然是分两侧站立,可实则却是三拨人,此时,这三拨人正在争论不休。
就在今天下午,太皇太后做出一个重要决定。
迁都!
太皇太后看上的新都城是西京!
西京曾是十六朝古都,乃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更是太皇太后幼年生活过的地方,她对西京的感情,胜过旧京和洛城。
太皇太后认为,柴冀狼子野心,决不会打下中原就不打了,他还会继续北上,说不定哪天就要打到新京了,所以为了皇帝的安危,当务之急是迁都!
谁能想到,裕王刚刚登基,太皇太后想的却是弃城逃跑呢。
三拨人争论了两个时辰,最终,太皇太后的这个决定被搁置了!
太皇太后气得发抖,回到寝殿,她像以前每次那样发了一通脾气。
女官慌忙叫来了卫明,看到卫明,太皇太后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卫明心情也不太好,自从他提议建立内操军开始便诸事不顺,或者说,是自从齐慰进京以后,不如意的事情便一桩接着一桩,且,每一次都与齐慰有关系。
看着面前哭泣的女人,卫明越发烦躁。
当年,他年轻英俊,虽然没有了子孙根,却也只是让他多了几分阴柔之气。
凭着这副好容貌,他便入了杜氏的凤眼。
那时杜氏刚刚小产不久,皇帝问候了几句,便去临幸其他嫔妃了。杜氏刚刚得宠,便又失宠,心中郁结,却无能为力。
貌美且温柔的内侍,便是这时走进她的生活。
他们一起走过那段艰难的时光,他帮她买通道士,让她重获圣宠,他千方百计,终于让她再次有孕,那些年里,他们相互依赖相互扶持,他们拥有共同的秘密,终于,她成了太后,又成了太皇太后,他陪着她富贵荣华,也陪着她风风雨雨。
现在,她老了,他也不年轻了,可他们依然在一起,从未分开过。
卫明撩起袍子,跪在太皇太后的凤榻前,他抬起手,轻轻拭去太皇太后颊边的泪珠,柔声说道:“不迁就不迁吧,无论何时,我都会陪着你,若是你真的不喜欢这里,趁着春暖花开,我陪你去白鹿山散散心吧。”
白鹿山归福王所有,距离新京二百余里,内有温泉,风景如画,福王斥巨资在白鹿山修建别院,是踏春小住最好的去处。
太皇太后心头一动,是啊,不能迁都西京,可是却能到白鹿山暂住,她曾经听福王说过,白鹿山易守难攻,前朝便曾有王公贵族在此处避难。
“也好”,太皇太后终于止住了眼睛,她叹了口气,“小卫子啊,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只有你最懂哀家。”
卫明微笑,他的笑容温柔如春日花瓣,他轻轻抚摸着太皇太后那已经不再年轻的容颜,没有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太皇太后寝宫外面,一个纤细的身影闪了出来,她走到一棵树下,原本蹲在树下的一个人影连忙站了起来:“娥姐姐,你来了。”
被称为娥姐姐的女子压低声音说道:“阿莺,太皇太后这几日要去白鹿山小住。”
阿莺从衣袖里摸出一锭银子,塞到“娥姐姐”手里......
小皇帝柴冉耷拉着脑袋,默默走出胡太后的寝宫,他的肚子咕咕直叫,他很饿。
身边的小内侍看他一眼,说道:“阿莺姑娘应该已经忙完了,就快来了,您再忍忍。”
柴冉的眼睛亮了起来,谁能想到一国之君每天晚上都要饿肚子呢。
每天晚膳,柴冉都要去陪胡太后用膳,这所谓的用膳,并没有想像中的天伦之乐,实际上就是胡太后一个人用膳,而他在旁边侍候,布菜、递帕子......
刚开始,他饿着肚子回来,便打发内侍到御膳房传膳,可是没过一会儿,胡太后宫里的掌事嬷嬷便来了,质问他是不是在太后宫中吃不饱,是不是受了委屈。
他只能说不是,掌事嬷嬷便告诫他要谨言慎行,不能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
小小的柴冉想不明白一国之君和饿肚子有什么关系,可是从那以后,即使他回来喊饿,他身边的嬷嬷和内侍们也不敢再去传膳了。
他宫里的嬷嬷们都是胡太后派过来的,她们只听太皇太后和胡太后的,所以就连内侍们想要偷拿点心留给他吃,也要避开嬷嬷们,否则嬷嬷们告诉胡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他又要挨训了。
每天下午,他想多吃几块点心,那也是不行的,他是皇帝,皇帝要有所节制,不能养成随心所欲的习惯,口腹之欲也不行。
而太皇太后,每次见到他,只会问他有没有抄经,却从来不会问他饿不饿,有没有吃饱肚子。
好在现在有了阿莺。
阿莺就是福王府派过来的粗使宫女,现在她在大厨房里洗碗,大厨房是给内侍和宫女们做饭的,没有什么精致的点心,阿莺每天晚上送过来的,其实就是些花卷包子之类的,可是柴冉却觉得很好吃,比他白天吃的那些山珍海味都要好吃。
“你把银子交给阿莺了吗?”柴冉低声问道。
“给了,奴婢给了五两,不过咱们手头也只有这五两了”,小内侍叹了口气,“您的东西虽然都是好东西,可这都是内造的,上面刻着字儿,外面的当铺里要么不敢收,要么就会狠狠地压价,上次的那个镇纸,才当了二十两,您不心疼,奴婢都替您心疼了。”
柴冉抬头望着暗蓝的夜空,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符的叹息。
“唉,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他还不到十岁,距离长大还有好几年呢。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那一天。
“喵,喵,喵~”
三声猫叫,这是阿莺,阿莺来送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