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虎田的尸体被认了出来,就是那名穿白色山文甲带着兜鍪的领队将军,周世显看他的面容还很年轻,唇上也只是刚冒出了髭须。
“刚审过伤兵了,这是郝摇旗的侄子,他带进来这一百人是他的标营!”庄彦超兴奋地报告道,“郝摇旗在静海的驻军大约七千人,两千骑兵,听说是因为不是闯贼老营的嫡系,所以没捞到进京的机会。”
周世显看着郝虎田,惋惜地想,还是太年轻啊,沉浸在平推明军如摧枯拉朽的快感之中,太过自信,忘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道理,结果就被兔子咬死了。
当然自己的年纪也不大,所以也提醒自己,未来即使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也不要小看了兔子。
这支闯军的主帅加上百名主力就这样覆灭了,让周世显和他手下的全体官军都是信心大增。
“韦守备,”他把韦东来叫到身边,“刚才我说的打法,你们推演过了没有?”
“推演过了,从射程上来说火绳枪比弓箭要远,大家都觉得可以试试!”
“那就试试!”
韦东来传令神机营全体装弹,按东西两队分别上了马,燃起火绳,单手持枪靠肩,枪口向上,在驿站门口排成两拔。
瑞常的夜不收也分成两队,作为神机营的两翼,驿站大门一开,第一拔神机营的队伍在夜不收们的护卫之下,向着不远处还在犹豫不决的闯军骑兵冲了过去。
闯军大奇,还有敢出城野战的官军?都是人人取弓在手,让马匹横向小跑起来,凝神准备接战。
谁知官军并不真的冲过来,韦东来估摸着距离,一声令下,三十名神机营的军士勒住马匹,全体下马,平端火绳枪瞄准远处的闯军,一排枪放过,也不管命中没有,在烟雾中上马就走,依然由三千营的夜不收在两侧翼护,转眼又驰回驿站中去了。
战果不大,却实实在在是有,三十粒铅弹,打倒了三匹马,两个人。
闯军还没摸清楚头绪,第二拔又来了,依然是远远地下马放枪,上马走人,这回却是打倒了一匹马,两个人。闯军放了一波箭,就连对方的皮毛也没有挨到。
闯军终于咂出味道来了,虽然每回的损失不大,但积少成多,这样打下去的话,怎么受得了?
道理虽然懂了,但是应对的办法却依然没有,明知道对方放过一枪之后便失去了攻击能力,可以趁势掩杀,可是想在一里半里之内追上对方的骑兵又做不到,等到真的快要追上了,对方却又已经逃回驿站中去了,自己还要遭受驿站角楼和栅栏之后的火力打击,又会有所损失。
到了这个份儿上,再笨的人也明白遇上了硬骨头,仗是打不下去了,不然再多打一会儿,谁要吃掉谁就两说了。
于是终于认栽,卷旗撤退,三百离家百五回,准备去承受果毅将军郝摇旗的怒火。
这是周世显第一次尝试下马火枪兵的打法。在远距离上,火绳枪的精度有限,但排枪齐射的好处本来就是用于弥补精度的不足,我描的是甲,结果打中了乙,你瞄的是乙,结果打中了甲,这就是排枪齐射的精髓。
他心想,今天只是三十支枪的齐射,如果是三百支呢?三千支呢?三万支呢?
这个下马火枪兵的念头,在他的心里面埋下了一个种子,也许未来能有机会做更大规模的尝试,不过眼下要做的事情是……
赶路。
明明是满地死人,但是驿站之中却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崇祯龙颜大悦,颁旨命王承恩动用内承运库的内帑,发下了八百两赏银。
周世显心想,这个万岁爷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节俭。
开拔之前,有件事该做一个了断了,关在铺陈库中的人犯,男男女女还有二十七个,以褚思宁为首,反绑了双手,布条勒口,跪在院场中已经被血浸红了的沙土地上。
“褚驿丞,你瞧瞧,”许勇拎着郝虎田的人头,在褚思宁的眼前晃来晃去,“这他玛就是你等的人,就是你叫来收拾我们的人,你睁眼瞧瞧哇,好玩不?”
褚思宁脸上肌肉抽搐,紧紧闭着双眼,绝望的泪水却忍不住流淌下来。
周世显来到他面前。
“褚思宁,我本该剐了你,可惜有贵人在上,怕污了他们的耳朵。我也不知道你们前前后后绑了多少过路的官儿和他们的妻子儿女,送去给了流贼,今天就拿你们这几十条命,还上这笔账吧。”
说完后退几步,由锦衣校尉们执刀行刑,许勇特意把褚思宁的人头连着郝虎田的一起,插在了驿站大门的栅栏尖上,向必定会出现的追兵示威。
关奇声带着四个人,加入了南下的队伍,周世显兑现承诺,给了他一张七品把总的兵部部照,暂时把他归入锦衣卫的队伍里,让他还是管着他那四个人。
想到关奇声宣府边兵的身份,周世显心想,明军里面能打的固然是边兵,农民军里的战斗核心似乎也是投奔或者收编的明军边兵,就连满州的老奴,其实也是在边帅李成梁的治下出身,所以战斗力这个东西,还真是难说的很。
轮到皇帝皇后上车的时候,虽然院场之中已经经过简单的清理,但修罗场般的战斗和行刑杀人的惨烈,毕竟没办法完全遮去,崇祯还撑得住,周皇后扶着珠子的手,一路低头念经,坤兴公主则是牵着母亲的衣袖,脸色雪白,仓皇上了大车。
只有昭仁公主,是被周世显蒙住眼睛,从房间一直拎到了车厢里,什么也不曾看见。
“驸马,点火不?”瑞常以目示意,问周世显道。
“不点吧,”周世显环顾四周,露出一丝狡猾的神情,“到底是我家开的驿站,留给有缘人好了。”
车队开拔的时候,天色正好将将擦黑,仿佛是天命注定,跟原来的计划一模一样。
一口气向南走出了四五十里,接近了沙河镇,车队才停下来歇歇脚。周世显给帝后问过安,又到庚字号大车前,看看那位享受独自乘车待遇的伤兵陈火旺。
“叩谢驸马爷!”陈火旺木讷地说,“早上治过一回以后,小人已经好的多了。”
周世显正想说什么,却被匆匆赶来的庄彦超打断了。
“驸马,”他向后方一指,“你看。”
周世显转头望去,只见北方的天空被火光映得一片通红。
“有缘人来的好快,”驸马喃喃说道,“我小看了这个郝摇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