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夏日光芒炽热的照着黑瓦白墙,王府庭院响着一阵接着一阵的蝉鸣,明晃晃的阳光穿过树隙,照进中堂,朱友谅、王彦章、杨师厚等等一批朱温心腹将领分成左右坐在堂中席位。
丫鬟仆人屏住呼吸过来添茶,又悄声退后。耿青坐在左侧首位,拿着热气腾腾的杯盏,吹了吹茶气,正中朱温说出话语,目光投来时,他放下杯盏,面色沉静,没人看出丝毫的想法。
“李存孝,孤记得,好像与季常有旧?”
朱温看着那张黝黑的侧脸,轻声道:“不知季常可有想说的。”
两军之间,故人在敌营,难免不会被猜疑,放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耿青自然不会显得慌手慌脚,无他,早就习惯了。
听到问来的话语,耿青放下茶盏缓缓起身,与周围看来的目光笑了笑,然后朝朱温拱起手。
“兄长说的对,李存孝与我同出飞狐县,我还在村中厮混时,他因徒手打死山中虎害,而得司兵,后来更坐到县尉一职,同年,李克用起兵造反,飞狐县因有铁矿而被强攻,他也就那时被俘收为李克用养子,而青则南下长安。”
“小小飞狐县,竟出了如此一文一武,当真人杰地灵啊。”
朱温对于这个李存孝早年在长安时,就有过听闻,但那时他只是都虞侯,根本不够从李克用手里笼络人才,眼下泽州一战,对方骑兵快袭,战报上写的清清楚楚,对于骑战一道,令人眼羡的紧。
麾下将领军阵作战娴熟,唯独独领骑兵的将帅太少,良马也奇缺,若非去年陇右归附,得了两千良马,暂缓了窘迫,否则对上骑兵为主的沙陀兵,就显出短板来。
“那李存孝既然与季常兄弟相称,情谊自然深厚,如此一来,季常何不书信一封,让他投梁王?”
这句是坐在右侧席位的王彦章说的,他在梁营号称第一枪,但真正领兵作战的机会其实很少,听到梁王夸赞,心里多少有些不忿。
嗯?
那边,耿青愣了愣,这剧情怎的有些熟悉,脑中飞快思索,陡然想起,不就是刘皇叔投四世三公的袁绍时一样吗?
好家伙,我真当起刘备来了?
等等......
这也是离开洛阳的机会。
想到这里,耿青恨不得冲过去将那叫王彦章的将领抱起来亲上一口,瞌睡来了给他送枕头啊。
压着笑意,耿青托袖再次拱起手。
“启禀梁王,我那兄弟拜李克用为义父,让他来投,恐怕有些难办。”
“各为其主,又有父子情谊,确实强人所难。”
朱温点点头,仅凭一封书信就来投他,这样的人,他也不敢收到账下,说不得哪天就投他处去。
“彦章,你坐下,季常是季常,李存孝是李存孝,二人分投他处,古往今来比比皆是,放到汉之诸葛身上,他一家兄弟几人,还不是分侍各主。就是有些可惜,如此猛将,归李克用拿蛮子所用,让人心有不甘。”
“若当初季常南下长安,将这位李存孝带上,或许今日就一同站在这堂中议事了。”
一员良将不得,放到任何人身上都是有些感慨的。朱温叹了口气,随即将这思绪抛到脑后,北边兵马攻泽州威胁洛阳,他还需要解决破敌之策,而不是过多纠结一将得失。
李克用悄然发动袭击,显然不是临时所想,定然有所依仗,在座的之人都是随他南征北战的军中宿将,三言两语间便指出了另一个地方。
地图铺开,众人目光投去了河北之地。
“李克用南下是不折不扣的南侵,必然有辅军相衬,他要攻洛阳、汴州,岂会不担心我河北的军队,然,晋地兵马仅能支撑他从太原出兵过河阳,想要两线开战,除非经营幽州数年之久。”
杨师厚手指在幽州一带点了点,看向负手沉默的朱温。
“沙陀蛮子与契丹苟且不是一日两日,关系打的那般火热,不可能无的放矢,此次他南侵泽州,契丹人必会跟着南下河北,攻城略地恐怕都是附带,真正意图该是帮李克用拖住我河北之兵,防止首位对他首尾夹击。”
“嗯。”朱温负手绕着地图来回走动,不时瞥去河北地形,自己放在那边的兵马不少,但能用的战将,不过两三人,他心里有些担忧。
“契丹人骁勇善战,听闻耶律阿保机也是豪杰之士,谢瞳、葛从周若抵挡不住,河北尽陷,北面屏障失去,比失一泽州更让人心疼。”
“泽州李克用本部,更是迫在眉睫之疾......”这位梁王沉吟了片刻,心里大概也有了主意,“我意,先集中对付李克用,先破一路,再增援河北!”
眼下局势,容不得众人多想,仓促之间,也只能先以最为稳妥的方式打打看,往日也有小规模的摩擦,当真正这种大阵仗的交锋,两边都未曾有过。
商议一阵,众将领命离开,各自回城外军营准备的同时,耿青跟着朱温站在府门没有动作,望着诸将骑马飞奔远去街道,一旁的朱温抬了抬手,摒退左右。
“军议之时,季常言不发,难道还在想那李存孝之事。”
耿青没有隐瞒,也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点了点头。
“两位慧眼如炬,青刚才一直泽州破局之策,对方快马奔袭,定是打了梁王在中原兵马不齐,新帝登基,朝廷不稳的主意,换做是我,也会趁此机会来攻,但两边交锋,想要短时间分出胜负,恐怕不是易事,又何谈增援河北,赶走契丹人。”
“那季常如何想的?”
“我随军出援泽州,亲自去对阵李存孝,他自不敢全力进攻,以情谊拖之,定让李克用生疑。”
朱温挑了挑眉角,有些诧异的看向这个黝黑的青年。
“如此一来,晋军先锋必然丧命于季常手中,只是这乃你兄弟,心里不会有愧疚?”
“梁王说笑了,家国大事,岂是儿女情长,何况青怎能将兄弟置于死地,君不见长安秦怀眠?”
听到耿青笑着说出这个名字,朱温恍然大悟,跟着笑起来,那位秦侍郎下狱他岂会不知,明白耿青这是借机会,保住好友姓名,这般重情重义之举,做为讲忠义出身的大盗,自然睁只眼闭只眼。
“原来如此,李存孝勇猛非常,我甚喜欢。”
斟酌了片刻,朱温送耿青上了马车,叮嘱了军中细节,不日,他便向朝廷请奏出征泽州的事宜。
耿青坐在马车,摇摇晃晃看着车帘外,阳光正倾泻下来,他眯了眯眼,双唇紧抿,与存孝以这种方式相见,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仿如幻觉般,那位兄弟,一身甲胄骑在火焰般的战马,披风如练抚动,一杆大槊纵横睥睨,万军当中,无人敢挡。
‘存孝.......’
他轻声念了念,随即又笑了一下,心里大抵有了些许主意。
翌日很快来到,皇帝的圣旨、梁王的军令一同送到了府中。
王彦章拜先锋,杨师厚为泽州招讨使,耿青副之,兼军容观察使,刘鄩领粮秣使,共计马步六万,择日北上渡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