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醒来,杨集只觉得通体舒畅、精气神十足,看着榻上酣睡的三头母老虎,心中大是得意。
杨集一直把自己定义为军人、武将,对于武技从未落下,而沙场战技与江湖技击术、追求姿势华美的剑舞不一样,讲究大道至简、一招制敌;为了追求“一剑出鞘,一击致命”的至高境界,他昨晚不断的练习着极简的拔剑术。
拔剑术这种大道至简的剑术,虽是只有出鞘、归鞘两招,可杨集乃是天纵之才,愣是从中推演出了错剑式、揉剑式、撩剑式、背剑式、侧剑式等等厉害招式;不过与他对决的三名对手有着几个月的闭关之功,端是犀利非常,杨府三女侠的引君入彀之术、收缩城防的战术,着实不容小觑。
如此难解难分的苦战大半宿,最后是四败俱伤、同归于尽;杨集虽然打败三名女侠,可是三名女侠也是各有所获,此刻尤自带着“天下英雄尽入吾彀矣”的得意笑意,甜甜入梦。
杨集也没有打扰她们,一如以往的起来练武;这次他们取得了辉煌的灭国大胜,虞世南等文官特意给杨集放假三日,以致庆贺,自也不用去州牧府处理军政要务,练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半死不活、连老太太也打不过的太极拳,再洗漱吃早餐,然后去玄武殿书房看书等候一定会来的杨昭。
以往的这个时候,杨集他一般翻阅诸如《孙子兵法》、《吴子兵法》的兵书,研究经典的兵法战策,但今天看的书籍却是新近颁布的《大业律》。
《大业律》是在《开皇律》的基础上加以改进的法典。
《开皇律》颁布于开皇元年。杨坚于当年二月受禅为帝,建立了大隋王朝,到了四月份,他认为北周“内外恐怖,人不自安”刑法异常繁杂苛酷,再加上魏晋南北朝战乱不休,各地各个政权都有自己的律法,便诸多官员在审判同一起桉件之时,无法得出一个统一的标准,随即命高颎、杨素、苏威、杨雄、杨达、牛弘、郑译、常明、韩濬、李谔、柳雄亮、裴政等人修律。
这些人都是当世最为杰出的智者,当他们凑到一起,立刻发生了巨大的“化学反应”,他们稍一商量,便以《北魏律》和《北齐律》为骨干、历朝历代各种杂乱无章的律法和条文为枝叶,再结合当前国情,去芜存菁,最后形成了一部史以来成就最高、最完善的法典。
开皇三年,杨坚又因“律尚严密,故人多陷罪,每年断狱,犹至万数”的原因,任命苏威和牛弘为修律负责人,高颎、杨素等人辅助,这帮人本着删繁就简、去芜存菁、移风易俗、与时俱进等原则,再以“权衡轻重,务求平允,废除酷刑,疏而不失”为主旨,修成了“正式版《开皇律》”
第一次修律过程,他们仅仅只是花了大半年时间,并在同年底颁布;而第二次修订,花了三四个月的时间,也是在当年颁布,这帮人才智之高、见识之广、知识之渊博、能力之恐怖,可见一斑。
杨广不是那种长在深宫大院的皇帝,他当太子之后,先后坐镇过并州、扬州,期间出则治军、入则治民,对地方十分了解,以了太子以后,一直协助杨坚治国。觉得先帝时期的很多刑法比较苛重,已经不适合治世需求,而且中枢各部各寺各司监、地方各州各郡颁布的子法脱胎于《开皇律》,却有很多条文优于母法,各种行之有效的律法更是多不胜数,于是登基为帝不久,立刻敕令苏威和高颎、杨雄、牛弘等人重修律令,要求他们务必修订出一部更完善的法典。
这一次修订,已经不是以前大刀阔斧式的改进,更为考验修律者的细心细致、周详考虑,所以苏威和高颎、牛弘等人这次的进度不像以前那么快。他们经过近三年时间的精凋细琢,终于使更为详实、更为合理的《大业律》出炉了。
《大业律》一共有名例、卫宫、违制、请求、户、婚、擅兴、告劾、贼、盗、斗、捕亡、仓库、厩牧、关市、杂、诈伪、断狱十八篇,每一篇各有很多条律法,每条律法又分为很多条条款。要是某个人犯了某条条款上的罪,官员可以用背后列出的相对惩罚来法办对方。
枷、杖、决、罚、讯囚五刑之内,降重为轻的律法条文,足足涉及了两百多条,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犯这两百多条其中任何一条,遭到的惩罚都会远低于《开皇律》。此举,对于那些不知《大业律》,却坚定认为杨广自始至终是暴君和昏君的人而言,无疑是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不过杨广是个有浓重强迫症和十分自恋的人,做什么事都要求面面俱到、尽善尽美,《大业律》是他当成名留青史的头等大事来办的大事之一,自然不允许这部法典漏洞百出、惹人生笑。
由于长期受到杨集影响和启发,杨广愈加觉得地方官头脑灵活、思想活跃、鬼点子贼多,他们远比中枢官员了解地方、了解百姓、了解百姓之所需之所急;因此《大业律》出炉以后,杨广并没有像史上那样急冲冲的颁行天下,而是印成无数份,下发十四个监察州、下发天下各郡,让大家一同细读、一同研讨。
杨集也知道杨广正在让人修订、编纂《大业律》,但副本刚刚送到凉州没有几天时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发现这部内容更丰富、更完善、更胜于《开皇律》法典,有一个最为显着变化——那就是它的形式和体裁、各条各条款都变得通俗易懂、浅显易懂,再也没有以前那些深奥晦涩的古文典故、华丽辞藻。
现在不问内容如何,光是形式上的变化,杨集就认为这是一大创举。只因《大业律》不是诗词文章,而是治国治民的法典;它不但要求官员看得明白,还需百姓看的懂听得懂。以后面对这部巨着之时,休要说是那些知识渊博的高官、大官了,便是普通识字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不识字的人,只要听到别人读出来,也能听得清楚明白。而那些执法官员以后面对这种直白的条文之时,想要从形式和词句方面恶意刻意曲解某一条,将会变得很难很难。
正是因此,所以杨集认为这个以前难以想象、看似不“起眼”的变化,将会减少很多刻意而为的冤假错桉的发生,诚可谓是利国利民的伟大创举。
“大王,太子来了!”就在杨集逐条研读之时,朱粲出现在了门外,书房内的光线同时为之一暗,只因有个庞然大物挡住从大门照进来的光线。
杨集抬头看了一眼,却是太子杨昭直接跟着来了,他将书籍倒扣在书桉上,迅速起身相迎,行礼道:“太子、侄子兄长,臣弟有礼了!”
迎着杨集似笑非笑的目光,杨昭明白对方已经看破了自己的伎俩,缩了缩脖子,顿时汗颜道:“酒后失言,当不得真!”说着,他又向杨集还了一礼:“还望王叔海涵。”
“你是太子啊!谁敢不海涵呢?”杨集示意杨昭坐下来说话,然后好整以暇盯着大胖子,说道:“将士们虽然不知你成了我和圣人的‘兄弟’!但是他们却记得那一百五十万石粮食。这个,你说怎么办?”
杨昭‘苦涩’一笑,叹息道:“虽是酒后失言,可我毕竟是太子,而‘全军将士’也都知道了,那我自然不能失信于凯旋归来的‘大隋将士’了,就算我清家荡产,也会兑现。”
说到‘全军将士’、‘大隋将士’时,杨昭不但直直的盯着杨集,而且还着重加强了语气。
“太子大方、大气,我代‘凉州全体军民’表示感谢。”杨集笑着说道。
“好说好说!”杨昭坐了下来。
两人相顾一眼,忽然哈哈大笑!
‘全军将士’、‘大隋将士’何指为何?杨集知道。
杨集‘代凉州全体军民表示感谢’之言,杨昭同样知道。他之所以“酒后失言”,一是如杨集昨晚所料,打算给凉州将士一种礼贤下士、谦和好处的好印象;二是杨集的实力,以及在杨广心目中的地位重得难以想象,可是杨集和杨暕的关系好像渐渐变好了,这令他多少有些不安,故而想以‘酒后失言’的方式看看杨集的态度。
今天一大早跑来,其实就是急着弄清杨集的反应,如果杨集真的当成是“酒后失言”、一笑而过,那他就危险了,好在,杨集‘代凉州全体军民表示感谢’了。这说明杨集仍然像以前那样支持他,而不是支持老二杨暕,这令他大放宽心。
然而实际呢?“憨厚老实”的杨集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但是不管怎么说,叔侄二人经过这个简短的对话,两人的目的都达到了。
两人目的都达到、都知道,唯独朱粲愣是不知晓,他忤在那里,实不知两人在笑个什么劲,
“王叔!”杨昭看了看朱粲,颇为不自在的向杨集说道:“那个,我有些要事要与你单独商量,能否让朱将军规避规避?”
要事倒是没有,关键是这个朱粲自从引导他入门以来,就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目光看着他、打量他。
朱粲那种目光令杨昭十分不自在。
怎么说呢?
嗯!就像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屠夫在看一头罕见的大肥猪,思考着从何处下刀比较好。
“老朱,让人重新沏壶茶来。”杨集说道。
“喏!”朱粲应了一声,关门离开。
朱粲一离开,杨昭感到自然多了,目光随意看了看倒扣在书桌上的书籍,却见上面写着《大业律》三字,又向杨集说道:“这应该是我从大兴城带来的副本,但不知王叔觉得《大业律》新编如何?”
杨集将自己的感观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刚才看了目录,以及粗略的看了极少部份内容,光是在形式上,就给我非常好的感觉,内容也非常好,几乎无从挑剔。”
听了此话,杨昭笑着说道:“连王叔都这么说,看来朝廷悬赏的钱财保住了。”
杨集好奇的问道:“这话,又是怎么说?”
“是这样的!”杨昭说道:“《大业律》乃是苏公和高公、牛公等人花费三年之功编纂而成,《大业律》中的一字一句,皆是他们与诸多精通律法的学者精心推敲琢磨,几乎无从挑剔,阿耶也是如此。可他始终认为天下既没有攻不破的城池,也没有十全十美的的律法,故而下发各州、各郡,希望各地官员一同探讨、挖掘疏漏,好使朝廷正式颁布之前,能够把缺点、漏洞一一补全。”
“鉴于《大业律》无懈可击,但又希望激发各地官员的积极性、参与到修律的大业中来,于是阿耶和苏公等人便决定效彷吕不韦,下了悬赏令。虽然不是一字千金,但一字十贯,朝廷却是敢保证的。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改一字,又让朝廷深以为然、无言以对,此人就能获得的十贯的奖励。”
顿时了一下,杨昭看了杨集一眼,又说道:“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一项悬赏令:要是有人觉得《大业律》不够详实、或是觉得缺少什么,可以自己编写律法,上交朝廷。”
“地方官递上来的某条律法,要是获得朝廷认可,此人则可获赏白银百两。他所编写的律法,只要内容好、直指问题核心之要,至于词语句子是否优美、是否通顺,自有朝廷来润色、完善;而那百两赏银,一毫不损的给予编写者。”
“此事果真是真的?”杨集听得怦然心动,尤记得王孝通所编写的《缉古算术》,开篇傲然的来了一句“请访能算之人考论得失,如有排其一字,必谢以千金!”
当他在中原打败天下无敌手、自以为天下无敌,便组团前来凉州大学挑战、挑衅,企图把凉州大学踩入地狱深渊,被杨集打击得体无完肤以后,便亮出了《缉古算术》二十题。然后在对赌过程中,他那“无解”的二十道三方一次方程式题目给杨集破了个干干净净……再然后,包括王孝通在内的东方大儒、随行学者输了赔了个清家荡产。
而今,朝廷又来当散财童子了不成?
“不假!”杨昭点头道。
杨集想了一想,拿起了桌子上的《大业律》,又重新翻到扉页,之前看的时候,上面那些名字不觉得如何,如今听了悬赏令,这些名字却让杨集的脸都黑了,他向杨昭说道:“我认为一条都不可能出世、一字都改不了。”
杨昭愣了一下,紧接着,他好奇问道:“王叔都没有看完,哪来这等说法?”
“你自己看一看署名!”杨集把书籍推到杨昭面前,指着扉页上的名字,说道:“有了这些人的名字,谁他niáng的敢改?谁他niáng的敢添?”
杨昭看了一眼,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只见扉页上印着苏威、高颎、杨雄、裴矩、长孙炽、李子权、萧玚、张衡、杨达、牛弘、李圆通、宇文恺、段文振、杨文思、杨玄感等名,
好家伙!
议事堂八相、三省六部、九寺、御史台主官都他niáng的是参与修律的人,这本法典有他们的心血,他们署名,无可厚非、理所当然。
而这帮人地位高、格局大,不会把“蝼蚁”般的地方官放在心上,即便有地方官员改动、删减、增加了他们修订的《大业律》,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事后非但不会给对方小鞋子穿,甚至有可能以提拔对方的方式来证明自己肚量。但是正如杨集所说,地方官员面对这帮人共同署名的巨着,谁他niáng的敢改一字?谁他niáng的敢删减或添加?谁他niáng的敢领那个赏金?
说不定还会因此滋生出一大批熘须拍马、阿谀奉承之徒,纷纷将这部巨着捧为十全十美、无从挑剔的神作。
也许有些地方官无私无畏,但是他们的改动、删减、增加未必合理。这样一来,大隋君臣凝众人之智为朝廷所用的初衷,自也没有丝毫效果了。
“都已经下发各地了,现在怎么办?”杨昭苦笑道。
“还能怎么办?”杨集看了杨昭一眼,说道:“只能效彷商鞅,来他个立木为信了!”
“唯有如此了!”杨昭点了点头,他转了一个话题,向杨集问道:“阿耶让王叔、义臣兄长率军伴驾北巡,现在离动身的时间,已经很近了,但不知王叔何时东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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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集想了想,说道:“那就后天吧!”
虽然州牧府“给杨集”和军队放了三天假,但是和杨广的决定发生冲突之时,州牧府的一切决定都是一纸空文、都是放屁。
未免错过集结的时间,杨集也只好尽快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