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10年9月从我住进张家的宅院里到现在,已经过去有一个月的时间。肩上的伤口恢复的很好,老大夫说只需几日便能完全长好。张夫人待我很体贴,每日都会来我房中陪我说话解闷儿,而最可爱的还是张丹儿,总是一天到晚待在我这里,一会儿要我给她讲故事,一会儿又要我给她唱歌。
张宅建在新郑一处偏远的村落里,是一个用竹篱笆围起来的普通农家院落。然而外表虽与普通人家无意,内力却暗藏着玄机。院落不仅里建着几处精美雅致的竹屋,还有一处开辟出来种着时令蔬菜与花卉,加上安静干净,所以总带着些脱俗的味道。张宅里还有两个老仆人,一个是厨房的厨娘李婶,还有一个便是每日照顾青菜和花卉的管家张福。
我曾问过张夫人为何会定居在这里,她告诉我说因为张良时常在外,为了确保她们的安全所以将母女两人安顿在这里。她也告诉我她还有一个儿子名不疑,如今正在外求学。
听她如此说,我已知这位张先生定是在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然也不会为了不牵连妻儿而降她们安排在如此偏远的地方。可如今我到底是寄人篱下,纵使心中再多不解,也终是全部按下。
“你且安心在这里养伤,待夫君回来了,我再帮你打听武宜公子的下落。”她宽慰我道:“如今胡亥即位,迫害手足兄弟,除了被逼自尽的扶苏公子,连低调处世的公子高和公子将闾也被他用莫须有的罪名夺去了性命。如此多的死讯中,却并未听说过武宜公子的消息,可见他现在应该还未出事。”
“没出事当然再好不过,可若是被暗害……”我皱眉,低声道:“他本是要前往上郡帮助扶苏公子的,可是一走就没了消息,如今胡亥即位赵高得宠,我怕……”
“这事若是发生,你再担心害怕也没有用。既然如此,何不好好活着,为他祈福呢?我虽不知你与这武宜公子有甚渊源,不过既然你如此担忧他,他对你而言定是意义非凡。”张夫人笑笑,将那块虎纹佩塞到我手里,然后关门离开。
我看着手中虎纹佩,心知这张夫人定是把这虎纹佩的主人当成了武宜,于是只得苦笑一声,自言自语的喃喃道:“这哪里是为他祈福?这明明是……逼着我去想念另一个人……”
时值正九月,粮食丰收,村里的人们都忙着收割粮食,每日都可以看见村民们背着大捆大捆金色的稻谷从院子门口经过,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
院里的桂花树开花了,不过半日,整个院子便都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厨房的李婶拜托我与她一起摇了许多桂花下来,说是现在时令正好,做出来的桂花糕又甜又香,夫人和丹小姐都爱吃,还保证说我一吃定也会爱上。
秋风送爽,我的身子终于完全好转,然后就是在这个丹桂飘香的美好时节,张家当家的那位先生回来了。
那日阳光很好,丹儿拉着我陪她在院子里晒太阳。阳光照得人有些倦,她乖乖趴在我腿上打瞌睡,我则细心帮她绑辫子。
“丹儿。”竹院的门被人推开,一个中年男人缓步走进来,他冲丹儿招招手,和声说:“过来。”
丹儿立马跑了过去,也不顾辫子只绑了一边,径自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爹爹!”
爹爹?那不就是张夫人的夫君,张良先生?
我看着眼前这个已年过不惑的男人,竟觉得他看起来不过而立年纪。与我想象之中不同,他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书卷气,容颜俊朗,还带着些许阴柔,想必年轻时是位难得的美男子。
男人抱起丹儿,捏了捏她的脸蛋儿,转而问还坐在凳上的我:“你便是雪姑娘吧,内人在信中都与我说了。伤好得如何?在这里可还习惯?”
“承蒙张先生一家照料,我现在已无大碍。”我起身向他微微行礼道:“虽知此次获救是拖了先祖的福,可在此还是要先感谢张先生和张夫人,若不是你们,我怕是早已曝尸荒野了。”
“公主不必如此客气,此乃张某分内之事。”张良抱着丹儿走到我面前,笑道:“先前只是听说,如今见了面,我便笃定你是灵姬殿下的女儿。你这样貌,与你母亲,竟有七分的相似。”
“官人!”张夫人从里屋出来,看到张良先是一愣,随即满面笑容的迎上来,从他怀中接过丹儿,柔声问:“何时回来的?竟也不提前告诉我,我也好多安排几道酒菜,为你接风。”
“无需如此麻烦,我此次回来会待上一段时间。一来好好陪陪你和丹儿,二来等不疑学成归家,我自有事情交个他。”
“这样……”张夫人沉吟片刻,随即抱着丹儿去了厨房,让李婶多烧几道好菜。
我与张良在院中那张竹桌旁坐下,他为我倒了碗茶,然后沉声道:“灵姬殿下曾是大王最喜爱的女儿,出嫁时不过14岁,刚刚嫁到魏国不久,韩国便灭亡了。许多人觉得灵姬殿下因为远嫁他国所以幸免于难,没想到几年后魏国竟也灭亡了。而且我听说……殿下是自尽?”
我眼眸低垂,点头道:“是,母亲不愿成为嬴政姬妾,因此自尽了。我被母亲的侍女倾寒收养,在咸阳宫中作为一名舞姬长大。”
“哦?既然如此,你为何会重伤落难于上郡郊外?”张良诧异的问。
我本欲和盘托出,但想了想又觉那些过往太过复杂,因此骗他道:“嬴政驾崩,宫里众多妃嫔宫女都要殉葬,我不想死,于是盘算着偷偷逃跑,结果却被卫兵发现,一路追杀。好在车夫救了我,我才得以逃脱,然后遇上了张夫人。”
“这样……”他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斟酌道:“你如今身份特殊,传出去定会招来不少追杀。我看你不如就待在我府上,与内子和丹儿她们一起生活,也能少去不少麻烦。”
“这样太给您添麻烦了。”我摇头拒绝:“您救了我已是天大的恩情,我又怎可为你们徒增危险?”
“不要想太多,就安心住下吧。我会让内子跟外人说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先消除你的嫌疑,待这殉葬的风头过了,我便出面为你寻得一户好人家,也算是对得起灵姬殿下当年的照顾。”
“可……”
“你也不必推辞,如今世道正乱,明哲保身才是正确的选择。”张良为我将茶碗满上,耐心道:“这茶叶与人是一样的,几经沉浮之后,才可泡出最香醇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