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8年3月我那日的偷偷逃跑令张良非常生气,他虽未严厉指责我,但却派出了两位士兵时刻跟着我,将我监视了起来。阿瑞也很生气,但她到底心软,跟我呕了几日的气之后就马上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跟我很是亲近。
“雪姑娘,你前几日为何要偷跑?你都把我吓死了,你是没看到不疑公子那模样,跟疯了一样!”阿瑞啧了啧嘴,然后一脸暧昧的问:“你们……在林子里……”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么,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在她头上敲了下道:“看你小小年纪,这脑袋里竟也装了这么些羞人的东西。”
“哪里是我多想?”阿瑞委屈的瘪嘴道:“你那日和公子从林子出来时衣衫凌乱披头散发的,加上眼睛通红,那些士兵们都说……”
“那些粗俗男人说出来的话你也信?他们满脑子男盗女娼,你以后可要离他们远一点,免得被教坏了,将来嫁也嫁不出去。”我笑她。
自我那日被张不疑抓回来之后,队伍已经继续行进了五日,如若不出差错,明日便可到达项梁所在的吴中。刘邦早已派人快马将书信送去项梁那里表明了自己想要投奔项氏麾下的意图,项梁大喜,回信说定将设宴欢迎,为刘邦接风。
与项梁汇合的前一晚,张良与刘邦、萧何等在帐篷里商议了许久,张不疑因为不放心我,依旧溜出来陪着我。这几日他一直是这样,似乎害怕我突然消失一般,总是待在我身边。我对他监视般的行为很无奈,于是便装作没看见他。见我不愿开口,他也不恼,就在我身边安静坐着,直到我睡去。
这天他依旧安静坐在篝火对面,盯着燃烧的篝火一言不发。
我却突然开了口:“不疑兄,等到队伍和武信君(项梁)汇合,我便准备离开。”
张不疑脸一白,他难以置信的瞪着我,许久才道:“你想去哪里?这种战乱年代,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离开我们你不知能活多久。”
“不管能活多久,总得对得起自己这颗心不是吗?”我用棍子拨弄了一下篝火,声音平淡:“不管是死是活,总比这样止步不前要好。”
“你也知道自己是止步不前?总是惦记着过去的事情,拿不开也放不下,这才叫止步不前。”他的眼神有些犀利,像是想要看进我心里。
那眼神太迫人,看得我有些慌乱,干脆别开眼睛不看他,皱眉道:“不疑兄你管得太多了,我与你非亲非故,少了我这个累赘你应当高兴才是。”
“高兴?!”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有些癫狂的笑着,我被他这幅模样吓到,忍不住向后瑟缩了一下,他却突然收了声,用他那双失了色彩的眼睛看着我,哀伤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会高兴?我都快要哭了。雪儿,你可以不给我机会,可以不给我希望,但你不能否认我的感情,这样太伤人了。”
“不疑兄……”我看着他,胸腔中满是酸涩,不禁哽咽道:“你别这样……我求你……我……我不知该怎么做……”
张不疑沉默下来,他转过身不看我,只留下一句“早些休息”便回了帐篷。
都说无缘不可强求,不疑兄,你这般深情,让我如何是好?
由于一夜未眠,我第二日在马车上一歇便歇到了下午。待我好不容易醒来时时间已是酉时,是阿瑞将我摇醒的,她指了指马车外,笑着对我说:“雪姑娘,到了。”
“已经到了?”我揉了揉迷茫的脑子,刚想从包裹中拿出水壶喝上一口水,包袱里的另一样东西却滑落了出来。
是长兮当初离开阿房时留给我的虎纹佩。
我弯腰拾起玉佩,正欲将它放回包裹,却只觉心中猛地一震,心跳竟突然失常起来。这种感觉在前几日经过林子的时候也有过,不过这一次比那一日竟还要强烈。
“长兮……”我看着手中的虎纹佩,眼泪不禁滑落,声音也不禁带上了狂喜和颤抖:“在这里……一定是在这里……”
“雪姑娘?”阿瑞被我的模样吓了一跳,她晃了晃我,紧张的问:“姑娘你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将手中的虎纹佩攥紧,也不管现在还在担心我的阿瑞,撩开帘子便跳下了马车。
“你看到长兮了没有?”我随手拉住一位士兵,满脸期盼的问:“这位壮士,你可有见到长兮?”
那位被我拉住的少年脸一红,他看着我拉着胳膊的手,涨着大红脸说:“我……我并未……并未听过长兮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他一定在这里!”我不依不饶的问:“你再想想,有没有见过一位温和儒雅、容颜倾城的公子?”
那少年突然笑了,好笑的说:“姑娘你莫说笑,这里可是军营,怎会有那样的翩翩公子?”
我原本激动的心瞬间冷下来,整个人跟风中枯草一般瑟瑟发抖,最后竟跌坐在了地上。
“雪儿!”张不疑冲过来扶起我,紧张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摇摇头,只觉喉咙里梗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之气,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不住掉眼泪。
张不疑见我不说,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只得重新将我扶回马车上,交代阿瑞好生照料我,他去见过项梁和楚怀王之后再过来。
我面色苍白的靠在马车壁上,手中紧攥着虎纹佩,恨不能将它生生捏碎。阿瑞看着我这幅面如死灰的模样,竟也忍不住捂着帕子抽泣起来。
“你哭个什么?”我有些无奈的看着她,有气无力的看着她笑道:“挺好看的一个姑娘,一哭就变丑了。”
“我……我替雪姑娘不值……”她抽噎道:“你那么拼命的找他,他竟然在扔下你之后就杳无音讯……雪姑娘……你太苦了……”
“这不能怪他。好阿瑞,这不是他的错……”我苦笑,带着一丝自嘲道:“他让我等他,是我自己要出来寻他的……我是自找的……”
“姑娘……”阿瑞趴在我腿上,泪眼婆娑的看着我说:“我求求你……别折磨自己了……”
我伸手摸摸她的脸,点头:“好。”
夜色降临,张不疑仍未回来,阿瑞怕我心中抑郁,便拉着我下了马车,说是走一走心情便愉悦了。
我和她安静的漫步在夜幕之中,她见我穿得单薄,便要我在原地等等她,她回马车取披风。我目送她离开,眼角却有一道白影一闪而逝。心中一痛,我扭头看去,只见眼前一片忽明忽暗中,有个月白身影在明与暗的交替中前行。
这场景我见过,就在不久前的那个梦中,就是这个身影。
我小心跟在那个身影后面,心中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我不敢唤他的名字。唤长兮,我怕那人其实是武宜;唤武宜,我又怕那人其实是长兮。紧张焦虑中月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照亮了行走在前面的那人的背影,他站在一棵梨花盛放的梨树下,面对月光,背对着我,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
积蓄了许久的感情像是决堤洪水般将我淹没,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手,颤声轻唤:“长兮……”
那人闻声扭过头来,倾城容颜与当年离开阿房宫时一样精致迷人。
他看着我,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就着月光我能看见他的眼睛,那里面写着震惊、狂喜与难以置信。
“雪儿……”他声音颤抖,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你来了……”
自古缘分天注定,长兮,跨越人海茫茫,我竟终是再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