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并不清楚这个灵继承了父亲余阙多少的记忆,心里也没有因为其消散而泛起什么波澜。
因为余音清楚,自己的父亲余阙早就已经在三千年前就被害了,哪怕他有残存的灵遗留在这世间,那也不等同于是他,更何况这灵已经被地底的怨气同化,变成了邪狞的恶类。
有了这些认知后,亲手送它走,余音也不会有任何的负担。
唯一可惜的是,没能从那灵的嘴里挖出更多的故事。
如此想着,余音俯身捡起地上的骨头,捏在指尖转动了几圈,与裴云英商量道:“师姐,我们去那看看那禁制,灵虽然散了,但禁制痕迹依然在,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碑村寒冷极了,水龙术过后,余音脚下的土地就成了一片冻土。
而原本的那个火海中心呲火花的大洞如今已经成了个安静且漆黑的深渊,走近些往下看,能看到底下被冻成一块又一块的红色宝石。
炙热的气息夹着寒意从洞口上涌,十分诡异。
“音儿你声音不太对劲,可是刚才受伤了?”裴云英虽然自己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但在察觉余音说话费劲之后,反而是开始担心她了,“你不要再出来了,小心伤及元神,难以愈疗。”
“是伤到了喉咙,但问题不大。”余音重新环着裴云英的耳坠,谨慎地看着四周废墟处若隐若现的灰色身影。
是那些鬣狗。
大概是因为余音和裴云英二人都有些虚弱,让这些本来满是忌惮的野兽们突然间三两成群地重新出现了。
它们长尾上扬,背脊微拱,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孤零零站在旷地上的那个女人,像是随时会发动进攻,将其撕成碎片。
野兽天性趋利避害,即便是察觉到了猎物变得虚弱,也依旧会谨慎地多观察一段时间,以确保自己会赢。
成群结队的鬣狗并不可怕,但当它们因为长期沾染怨气而生出灵识时,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就在余音犹豫着是不是要先拿一条鬣狗开刀,吓退这群畜生时,她面前突然闪过一抹白色身影。
囚玉?
余音愣了一下,而裴云英已经出手了。
然囚玉是有备而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掌夹风打在裴云英的腰部,将人往洞里带的同时,另一只手刷的一下覆上了一层灰黑色龙鳞,接住裴云英一剑。
叮。
龙鳞在黑暗中被划拉出了火花。
是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天黑了,无星无月无风。
本就森冷的北境一下子更加霜冷,连囚玉这种大修为者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口鼻之间呼出阵阵白气。
地面上有什么在移动。
咚咚,咚咚,整齐划一,井然有序。
“进去。”囚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如此严肃的神情,他说完回头仰望上空,竟是将后背敞在了裴云英面前。
“大人,珠儿害怕,珠儿会不会被带走?”
余音这才发现,之前总是陪在囚玉身边的变得像是两个小木偶,神情畏缩地趴在囚玉的怀里瑟瑟发抖。
囚玉温和极了,拇指轻轻地摸了摸她们两个的头,说:“放心,有大人在,岂能让他们带走你们?”
在对待这些小小生灵时,囚玉似乎总有用不完的耐心和温柔,与平时的他截然不同。
“大人,我好疼,浑身都疼。”
另一个小孩子也跟着撒娇似的细声细气啜泣着。
“嘘,噤声,他们近了。”囚玉突然合臂将两个两个小孩子收拢进袖间,叠了一层又一层的保护法阵后,才继续与余音说话。
“是百鬼夜行。”
话音一落,叮叮当当的银铃声飘飘随风飘落进了洞里。
脚步声也近了。
与幽冥鬼界只有一海之隔的碑村从许久之前就已经荒无人烟了,因为近幽冥,也因为土地生长不出粮食,不适宜凡人生活。
但对于碑村,很多修道者是有过一些亲历的。
其中百鬼夜行便是一出。
听说每逢鬼王出世,或世间有大修为者陨落,这幽冥鬼界里的鬼吏便会蜂拥而出,森森鬼气遮蔽日月,不见星辰。如果生人在这时候与鬼吏遭遇,那么便会被鬼气沾染,从而被带入幽冥。
鬼王是不会轻易出世的。
那么——
这附近有大修为者要陨落?
裴云英看了看囚玉,囚玉看了看裴云英。
这方圆百里的修行者就他们两个……
囚玉忽然间变了脸色,笑吟吟地看着裴云英,比了个嘴型说:“我觉得我不可能死,你似乎也不像是会死的样子,且看看吧。”
裴云英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并不想再搭理他。
正在这时,洞头忽然间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余音定睛一看,那趴在洞口的,赫然便是一位青面红唇的独眼鬼吏。
“咿咿呀呀——”独眼鬼吏的声音尖刻而古怪。
洞里裴云英和囚玉都施了术,让自己的声息隐匿。
只要他们不发出动静,那么生人与鬼不相逢。
倒不是说囚玉和裴云英是能力不够而畏惧鬼吏,实在是幽冥之下的力量难以捉摸,即便是身为修行者的他们,也轻易不想与其扯上干系。
“您~为何~在~底下~”独眼鬼吏宛如唱曲儿一般,红唇开合之间,蛇虫鼠蚁纷纷吐落。
她好像是发现了这个,又赶忙抬起干瘪的手去遮住嘴唇,歉意满满地唱着:“奴家~倒是~头一次~在~碑村~这地儿~见到~您~这般尊贵~的~人物……实在~抱歉……有辱~斯文……”
珠儿和熙儿已经被囚玉藏妥了。
按理说,这独眼鬼吏不该看到洞里有人。
久久未得到回应的独眼鬼吏却没有着恼,仍旧好奇地眨着眼睛趴在洞口,唱问:“要不要~奴家~扶~您~出来呀?这~底下~污~秽~丛生,实在~有辱~您~身份~”
不成调的小曲儿被她化用在说话中,结合她那鬼气森森的脸,着实是一番别致的景象。
余音能感觉到,那独眼鬼吏目光正透过裴云英的身体,一瞬不瞬地看着丹田内海深处的自己,十分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