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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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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离歌切莫翻新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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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离歌切莫翻新曲

    感觉到四周暖意融融,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享受着轻软的触感。无弹窗小说网www/feisuxs/好想这样一直睡下去,真的是太累了。翻了个身,脑袋里突然再次响起弄墨临别前的低语:“要活下去”心中一颤,突地睁开双眼。

    直直地与一双闪闪动人的眸子对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那双眼睛里闪出惊喜的神色,只听一声欢快的大叫:“爷爷,她醒了师妹醒了”

    师妹好奇怪的称呼,一想到被绑架的那段经历。我的心中不禁一紧,在被子里动了动手脚,再清了清嗓子。还好,没有被点穴。微微舒了一口气,强撑双手,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脑袋一阵眩晕。

    “爷爷,你快点,快点呀。”嗲嗲的声音响起,我抱紧被子,警惕地盯着门口。只见虚掩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身著红色绣边襦裙、脚踏棕色皮履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随着她的移动,房间里回荡着一阵清脆的响声。走近了才看清,原来她左右两边的圆髻各系了一个紫金铜铃。

    “师妹,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她眨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下子扑到了床上。

    “滟儿,不要吓到人家。”抬起头,只见一名矍铄的老人摸着黑灰色的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我:“小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说着,他慢步走到床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细细解释道:“前日,我的孙女滟儿在江边的白桦林玩耍,恰巧看到小姑娘衣物尽湿,倒在地上。于是便叫来了她哥哥,这才将你背了回来。”

    前日抬起双手,指腹掌心的累累伤痕明白地提醒我酹月矶上的惨祸并非梦境。眼前浮起水气,迷茫一片:弄墨他们已经去了两天了真的,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以手掩面,咬着下唇,压抑着声音,涕泗悄流。

    “都是爷爷不好,把师妹弄哭了”一声娇嗔响起,正当我哭得胸腹抽痛之际,一双暖暖的小手将我的手掌拨开。我不住地抽泣,生生地打起了哭嗝。“是谁欺负你了师姐给你报仇去”灵动的眼睛里闪着火花,她挺直腰身,拍了拍胸脯,“别怕我来给你作主”

    愣愣地看着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姐”

    “啊太好了太好了”她欣喜地大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得意地转着圈,“师妹终于开口叫我了”边说边扯了扯那位老人的衣襟:“爷爷你听到了吧,师妹她叫我了,从今天开始小鸟我就当姐姐了”

    “滟儿,休得胡闹”老人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小女孩翻了翻眼睛,嘟起嘴巴,不满地哼了一声。

    “小姑娘家住何处说出来,我们好将你送回去。”老人身材消瘦,两眼炯炯,一副仙风道骨,很是脱俗,“你离家两日,你的爹娘怕是早已经焦急万分,开始四处寻觅你的踪迹了。”

    他温和真诚的神情让我放下了戒备之心,眼眶涌起一阵酸涩:“我爹娘已经仙去”

    小女孩慢慢走到床边,拉起我的手,低低说道:“我也是。”

    抬起泪眼,微拢眉头,怔怔地看着她:原来你我同病相怜。

    “那”沉厚的声音传来,“你可有家人”

    慢慢地从她暖暖的掌心里抽出手,抓紧被褥,喉间干涩,咬着牙,颤声说道:“都都被贼人杀死了”

    眼前突然掀起漫天的血红,江头林间的那一幕幕惨景再次浮现:全叔嘴角含血,竹韵凄然的褐瞳,弄墨腰间的刀剑。“要活下去”弄墨临去时的低语一遍一遍地在我脑中回荡。“要活下去”

    “啊”痛吼一声,拼命晃头,试图将眼前的血红晃的没有踪影。

    “啪达”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那副暗色的酹月矶惨图渐渐散去,我愣愣地看向青石地。原来是那串紫檀佛珠滑落了手臂,接连而至的惨祸让我食不知味,寝难安眠。原先被哥哥戏讽的胖手,已经变成了瘦瘦的枯柴。了无大师的赠礼也就这样,从腕间轻易地滑落了。

    小女孩快步上前,捡起了那串佛珠,来来回回翻看了遍,突然睁大双眼,惊诧地叫道:“这不是那个无聊和尚的东西嘛”

    无聊和尚我微皱眉头,静静地看着她:难道她认识了无大师

    老人挑着眉毛,摇了摇头,好笑地看着她:“滟儿,这种佛珠很普通,比比皆是。”

    “不普通一点都不普通”女孩不满地嚷嚷,“爷爷你看,穗子旁边的那颗佛豆豆上还有小鸟的画儿呢上次在宝莲峰,不管小鸟怎么撒娇,那个干瘪和尚就是不肯将这串佛豆豆送给我。我就趁着他不注意,就刻了一只小鸟,作为报复”她踮起脚,将佛珠递给老人,急急叫道:“爷爷,你看呀你看呀”

    他敛容接过,轻轻地拨了拨墨色的珠粒,偏过脸,炯炯地看着我:“小姑娘,这串佛珠是谁给你的”

    心中忐忑,嚅嚅答道:“是檀济寺的一位大师赠予的。”

    老人向前跨了一步,语气轻快:“那位大师可叫了无”

    “是。”微讶地接口。

    “怎么样,小鸟说对了吧”小女孩得意地晃了晃身体,笑眯眯地看着我,“师妹啊,你还知道无聊和尚现在在那儿他约了我爷爷过来赏景,可是自己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一个和尚还撒谎骗人,真是可恶”

    “滟儿不准那么没大没小的”老人厉声喝止,“檀济寺的小师父不是说了嘛,了无是被幽王罢了国寺主持一职,被赶下山去了。哪里是什么撒谎骗人,不要妄言”

    “哼”小女孩皱了皱鼻子,不屑地说道,“那一定是他犯了错,才被罢职的”

    “不是”我擦了擦眼泪,低低地说道,“大师没有犯错。”

    “嗯”她偏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我,“师妹你知道”

    皱着眉,轻轻地叹了口气:“大师是被牵连的。”都是被我们韩家的祸事连累的,那奸妃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牵连”小女孩快步走来,发间的铃铛丁丁作响,“被谁牵连的”

    “被”我一时怔怔,偏过脸,不愿多说。

    “滟儿,好了。”

    “可是”她跺了跺脚,声音闷闷,“好嘛,好嘛,不问就是了。”

    呀地一声,房门轻响,我抬起头看向来人。只见一名蓝衣少年端着一个青瓷碗,含笑立在门边,眉眼淡淡,笑容暖暖:“师傅,药煎好。”

    老人向他微微颔首:“嗯,端过来吧。”

    少年目光柔和,眨眼间就到了床边:“小妹妹,可有力气自己喝药”

    “嗯,应该可以。”我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谢谢。”

    这位温润的少年,浅浅一笑:“呵呵,不用谢。”

    两手微抖,颤颤地接过药碗。或许是睡了两天,或许是河中求生耗尽了体力。手腕一软,眼见青瓷碗就要落到床上。可就在下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翻掌而过,接下了那碗汤药。我愣愣地抬起头,直视那双煦煦的双眸:好漂亮的身手,好伶俐的动作,他会武。

    只见少年温文一笑:“小妹妹发了两天热,又滴水未进,身体未免虚弱。”说着将青瓷碗递给女孩:“就麻烦师妹了。”

    红衣女孩一把抢过药碗,咚地一声坐在了床沿上,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药汁,有些笨拙地吹了吹,兴奋地眨了眨眼睛:“师妹,乖,张嘴哦”边说,边噢起嘴巴,样子煞是纯真可爱。

    跟着她的动作,不自觉的张开嘴巴,苦涩的药汁没入口中,滑入喉咙,让我微微怔住。为何如此轻易地相信他们为何如此随便地吞下汤药是因为他们眼中的真诚和温暖吗

    是,大概是。毕竟我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阴谋诡计,毕竟我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鲜红血腥,毕竟我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安全静心。一动不动地看着女孩灵动的眸子,纯净清澈的让我好羡慕好羡慕。泪水悄悄地滑落,眼前像是架起了一个三棱镜,模模糊糊、分层错落,让我看不清周围。

    “唉师妹师妹”感觉一只小手轻轻地抚了抚我的脸颊,轻灵的声音就在耳畔,“是不是太苦了”这句话好像娘亲,泪水汹涌而出,我哀嚎一声,肆意地发泄着满心的伤痛。

    “师兄师兄快给小师妹买麦芽糖去快呀快呀”

    “滟儿”沉沉的声音响起,感觉到身前覆上了一片阴影,我擦了擦眼角,慢慢抬起头。只见老人站在床头,双目幽幽,半晌叹了一口气:“孩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怎能过去一次次惨惨别离,一幕幕凄凄图景,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头,时时提醒我:这条命不单单是你自己的,你背负了太多人的血泪。在报仇雪恨之前,韩月下你没有资格忘却、你没有资格丧命

    此恨,如同沧海之中的浪涛,一阵阵地在胸间翻滚。浓浓怨气从心底咆哮而出,化成了一股甜腥在喉间徘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道怨气生生咽下。松开紧握的拳头,掀开被子,摇晃着坐在床边,两脚颤颤地落塌,膝部发软,一下子跪倒在地。

    “师妹”女孩匆匆放下碗勺,想要将我扶起。我晃了晃手,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救了我。”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清脆地笑开:“哎呀呀,你要真的想谢我,就给我做妹妹吧。小鸟好想有个妹妹,好想好想呢”

    嘴角微微松弛,仰起头看向老人和少年:“谢谢两位施以援手。”说完,两手贴在冰凉的青石地上,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真的很感谢,感谢你们救了我的命,救了我这条凝结了数条冤魂的命。

    “地上凉,小妹妹快点起来吧,不然刚压下去的寒热又要发作了。”两手被轻轻拉起,我感动地看着温煦的少年和活泼的女孩,倚着床柱,慢慢地站了起来。

    “孩子,你可愿跟着我们”浑厚的声音响起,我瞪大眼睛惊诧地看过去。只见老人摸着胡须,和蔼地看着我:“既然无处可去,何不跟着我们祖孙三人离开。”他摸了摸手中的佛珠,继续说道:“想来这次巧遇,还是了无给我们种下的缘分。孩子,你可愿意顺应佛缘”

    虽然我还在迟疑,还在犹豫,他们是不是值得相信,但是这怕是我最后的一线生机了。嗯,不管怎麽样要先活下去。想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坚定地看向他:“我愿意”

    他微微颔首,双目炯炯:“老夫姓丰,名怀瑾。”接着指了指蓝衣少年:“这是我的徒儿,丰梧雨。”

    少年向我温文一笑,我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心中暗自揣摩:梧桐更兼风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梧雨,无语,何事难以言及加了这个丰姓,风无雨,这是师父对徒弟的默默祝福吧。

    “这个是我孙女。”丰怀瑾看了看红衣女孩,“丰潋滟。”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潋滟,潋滟,真是一个美好的名字。友善地笑笑,只见她眼角微挑,一脸快意:“太好了太好了我有师妹了”说着抓住我的手,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师妹啊,不要听我爷爷的,师姐我不叫什么潋,什么滟,难听死了。”说着不满地看了看丰怀瑾老人,哼了一声继续兴奋地说道:“师妹啊,叫我小鸟师姐吧,啊”

    眼眉舒展,轻声开口:“小鸟师姐。”

    “嗯嗯”她开心地点了点头,一把抱住我,“太好了,师妹我有师妹了”

    微微松了一口气,任由她又蹦又跳。她的怀抱暖暖的,让我感到一阵舒心。

    “好了,师妹。”丰梧雨轻轻扯开小鸟,“小师妹大病未愈,都快被你晃晕了。”

    “噢”小鸟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人家太高兴了嘛”

    我颤悠悠地向前走了两步,拱手倾身,清晰地说道:“小女姓韩,名月下,乳名卿卿,见过师父、师兄和师姐。”

    “卿卿,卿卿。”小鸟围着我,不停地轻叫,“卿卿师妹,卿卿师妹。”

    丰怀瑾走到木椅边,慢慢地撩起长袍,轻轻坐下:“孩子,前尘休要再提。像你师兄一样,为师为你起一个新名可好”

    握紧拳头,似有不甘,转念一想,现在韩月下这个名字确实凶险,换一个名字也好。先活下来,以后再慢慢计较。抿了抿嘴唇,低下头,轻轻说道:“请师父赐名。”

    “云卿。”沉厚的声音里似有一丝轻快,我抬首静视,只见他端着一个陶杯,笑容亲和,“以后你就叫丰云卿。”

    “丰云卿”我愣愣地念出这个名字,刹那间恍然,眼眸微颤,啪地跪在地上,噎噎开口,“云卿谢过师父。”

    丰云卿,风云清,师父,这就是你的祝愿吗真是谢谢你,谢谢

    原来,是我多心了。摸了摸身上软软的冬襦,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师姐,她张大嘴巴,几乎是半趴在饭桌上,眼睛紧盯着师兄那边的一盘爆炒腰花。温文的师兄轻笑一声,体贴地将菜放到她的身前:“喏,师妹,全都给你。”

    “梧雨。”师父轻呵一声,冷着脸,严厉地瞪了师姐一眼,“滟儿,你太没规矩了”

    师姐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嘟着嘴,攥着衣服:“人家喜欢吃腰花嘛,谁要小二把腰花放那么远,这分明是欺负小鸟”

    嘴角微扬,在桌下拍了拍师姐的手。她偏过脸,委屈地看着我:“师妹”

    我握住她的手,贪婪地汲取她的温暖,目光停留在她娇俏可爱的脸上。这几日师姐和我同塌而眠,用她的活泼和纯真慢慢开启了我受伤的心灵,终于让我放下疑虑,慢慢地融进这个温暖的家庭。师姐真是我的贵人,充满活力的她就像是冬日里的那轮暖阳,一点一点消融我心中的坚冰。

    “唉,听说了吗”隔壁桌传来一声叹息,“繁都那边出大事了”

    繁都我不禁偏过头,侧耳倾听。

    “什么事什么事”

    “韩柏青将军断后了”那人拍了拍大腿,惋惜道,“七日之前,韩将军的独子被行刑了。”

    “啊行刑为什么”

    “那为少将军在冬至前夜怒杀了钱丞相之子,就是儿歌里唱的凶恶东山狼,强抢如花娘的那个钱群啊。”

    “听我在繁都做小买卖的表兄说,那个钱公子仗着他老子的威风,横行街头,无恶不作”客栈里像是炸开了锅,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我竖起耳朵,细细分辨,渴望听到哥哥的消息。

    “少将军真不愧是振国将军的儿子,杀的好为民除害”

    “好是好,就是太惨了”发起讨论的那人一拍桌子,一脸愤怒,“那钱相怂恿王上,第二天就给少将军定了罪。三日后就在罪街法场,由丞相亲自监斩了。”

    监斩了手上一松,筷子啪啪落地。心中的弦被狠狠地拨动,发出凄迷的颤音。

    “听说在同一天被发配荒境的韩家小姐在路上遇到山匪,一行官兵囚徒都被杀了”

    “太惨了,韩家不就等于是灭门了吗”

    “哎呀,更惨的还在下面。少将军去后,丞相还不放过他的尸体将数桶脏油泼在他的尸身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也忒狠了,不是挫骨扬灰吗”“”“”

    耳朵嗡鸣,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心弦乍断,反弹在胸间,将我的五脏六腑打了个稀烂。看不见,触不到,五感消失。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消失了,心脏像是被冰锥一下一下地刺着,又连肉带血地撕了开去,一寸一寸地痛着。胸中的血肉浓浓地融在一起,化作一阵甜涩,奔腾着从喉间涌出。

    “呃”地上红艳艳的液体刺激着我的视觉,生生地将我从黑暗中拉出来,提醒我这血淋淋的事实。为什么在我侥幸逃生后,在我扬起希望的时候,听到了哥哥惨死的噩耗。这就像望见了海岸才溺死,是死的双倍凄惨。

    “师妹”“小师妹”只听得两声疾呼,我怔怔地转过头去,身如槁木,心如死灰。感觉到嘴边流下一股黏稠,胸中一滞,一身骨血似乎被抽干了去,眼前昏暗,倒了下去。

    昏昏沉沉,迷蒙之间来到了一处水帘前,倾泻奔流的水上清晰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流风亭里,众人乐得前仰后合,娘亲笑得颤颤低低:“卿卿啊,这段是谁教你的”

    “卿卿,要听你娘的话,待你生辰之后,爹便会凯旋而归。”爹爹和哥哥一身戎装,潇洒地立于马上,在薄雾中向我挥了挥手。

    娘披散着长发,两手紧扣城砖,凄厉叫道:“柏青,快射死我射死我”

    娘含笑抚胸,向一朵绚烂的荼蘼,轻轻扬扬从城楼上落下。

    爹爹温柔缱绻地看了看怀中已去的娘亲,沉沉说道:“我会带着你们的娘回去,回到幽国去。”

    画眉软软地倚在石狮身上,向我伸出手,恋恋不舍地说道:“小姐,保重”

    密林里,全伯口染鲜血,艰难地扯动嘴角:“小姐快”竹韵用清澈的褐瞳颤颤地看着我,一脸不舍。弄墨撇过头,凄凄离离地看着我:“要活下去”

    水帘越来越宽,突然闪现了这样一个场景。云暗天低,黄沙滚滚,哥哥两手被缚于身后,跪在苍白的法场之上。监斩台上奸相丢出一支竹签,膘肥的刽子手喝下一口烈酒,噗地喷洒在银亮的大刀上。快速取下哥哥颈部的白板,手臂高高举起。

    不不要我扑到水帘里,想要阻止刽子手的动作。可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染上了湿冷的水滴。刽子手手起刀落,一抹鲜红飞上了数丈白绫。

    奸相冷笑一声,挥手示意士兵抬上几桶脏油,啪地泼在了哥哥的尸身上。我下意识地想要回避,意欲闭上眼睛。可不管我如何挣扎,那幕还是在我的眼前发生了。惨然的冬日里燃起一堆烈火,火苗狰狞,像是无月之夜下的鬼怪,扭曲着身体,将哥哥紧紧包围,一点一点地啃噬这他的尸身。

    心曲千万端,愁肠百折回。欲画悲凉,往事哀哀,对景难排。泪痕却似酹河水,拭过千行又万行。

    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们,手指刚刚没入水中,就只见亲人们含笑而立,翩然而去。眼前空留一面如镜的水帘,风吹帘动,水雾蒙蒙,将我完全笼在其中。我怔怔地看着周围,凄凄而立。

    忽地迷迷水雾中闪现出几副立体的画面,正前方是漫天的火红,那是我和哥哥在射月谷中的窘境。突然乌云密布,老天降下瓢泼大雨,望着周围火硝烟灭,我振臂高呼:“天不绝人愿,笃志力向前”

    转过身去,却见滚滚逝去的乐水边,哥哥拉弓射旗,投鞭断殳,我指着对岸的恶鬼,许下重愿:“他日,必将踏江而过,西北望,射天狼”

    水珠欢快地打在我的脸上,突然消散了去。眼前一片清明,我望着手上圆圆的水珠,目光颤动:欢乐就如同露珠一样脆弱,未待人细细把玩,便已滑落指尖,毁于中途。哀愁却如同空气,时时刻刻弥漫在你四周,混入鼻息,只要活着就和它难以分离。

    甩掉指尖的水滴,抹去脸上的水雾:泪水不能解除痛苦,与其将生命浸泡在无用的泪河中,不如像酹月矶那次,咬牙爬上岸堤。痛苦,总有一天我要将你征服。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在我的脚下呻吟。

    履霜踏雪,拨开重雾,不再沉迷於凄凄惨惨,我猛地睁开眼睛。

    “爷爷爷爷师妹她醒了”耳边传来师姐欢快的叫声,身体被她轻轻推动,“师妹,师妹,你可吓死我了呜”

    偏过头,伸出手,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泪,低低说道:“师姐,对不起。”对不起,我竟然忘了我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师父,还有师兄,还有你。

    “小师妹,这是阳城最好的大夫给开的药。”师兄眉宇舒展,坐在床边,将我扶起,“来,喝一口。”

    那暖意的眼眸让我想起了哥哥,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就着碗沿,将黑色的汤药一口喝下。“师妹。”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淡淡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可别再折磨自己了。”

    面容轻缓,淡淡一笑,感激地说道:“嗯,不会了。”

    抬起眼,只见师父默默颔首,笑意浅浅地看着我。手指伸进衣服,摸了摸爹爹送给我的那块白玉。下定决心,猛地跪在床上,以额贴褥,用尽力气,大声说道:“师父,我想学武,请您教我”师姐曾经告诉我,师父虽然身如野鹤,清闲出世,但身怀绝技,是深不可测的江湖中人。

    房中静默,我握紧拳头,不愿退缩。半晌,沉厚的声音响起:“云卿为何想要学武”

    抬起头,坚定地看着他,声音清澈:“卿卿年纪虽小,可是已经目睹了太多的惨祸和血腥。每一次遇到血灾,都是亲人挡在我身前,以命换命,才让我苟且偷生。那种无奈感,日日夜夜啃噬着我的骨肉,让我夜不能寐,日不能醒。”披着头发,向前爬了两步,灼灼地望着他:“我不想永远那么无力,只有让自己变强,才能保住我所珍惜的,才能让恶徒奸贼尝到报应。师父,卿卿求您,求您传我武艺吧。”说着,咚咚地扣起响头。

    “小师妹”师兄扶起我的身体,眼光微颤,动容地看着我。师姐泪光点点,目有怜惜。

    期待地看着师父,舍不得眨动眼睛。只见他摸了摸胡须,眉头轻拢,沉沉说道:“云卿,为师可以将毕生所学一一传授给你,只是,你必须答应为师一个条件。”

    欣喜地看着他,急急答道:“不管是什么条件,卿卿都会答应。”

    师父舒开眉头,慢慢说道:“明日,我们便会启程回到荆梁翼三国交界处的忘山,我们的家便在山中的离心谷里。”荆梁翼,北方的土地。我认真地听着师父的话语,不住点头。

    他眯起双目,幽幽开口:“为师要你答应,十年之内绝不出谷。”

    十年我怔怔地看着师父,只见他双目谨然,面容肃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响亮地答道:“好”举起右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后十年,卿卿决不踏出离心谷半步”

    师父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我举目远眺,望着窗外的沉沉的夜幕,暗自发誓:十年就十年,待我学成出谷,再一报家仇

    寒风习习,丰梧雨推开房门,追身而去:“师父”

    不远处一位老人慢慢转身:“何事”

    温润的少年躬身而立:“徒儿有一事不明,还望师父能够解惑。”

    “唉”老人长叹一口气,“你是想问我为何要提出那样的条件吧。”

    “是。”

    丰怀瑾淡淡地看向徒儿:“梧雨,你觉得云卿风骨如何”

    “骨轻体柔,是练武的好材料。”

    “嗯。”老人点了点头,迎着猎猎北风,沉沉说道,“云卿不愧是韩将军的女儿,天资极好,气质脱俗,经历了那么多惨事,仍然充满了求生,颇有毅力,实在难得。”突然一敛容,举目望天:“梧雨啊,云卿和你不同。你们俩虽然都经历了家破人亡,但是你那时还在襁褓之中,日后也容易放下。而云卿在懂事之后,家祸连连,孑然一人,她身上的戾气便是弱点。”

    “你也看到了,她怒极呕血,醒后双目流火,执念缠身。若是传她武艺,又任由她闯荡,那才是害了她。云卿是了无认可的孩子,为师有责任将她教好。在离心谷里静心十年,希望她能化解蚀骨的怨气,真正做到风云清,心眼明。”说完,丰怀瑾便转身离去。

    丰梧雨站在廊里,默默无语。他抬起头,只见一钩下弦月静静地挂在雨后初晴的夜空里,虽不完美,却很晶莹,像眉黛般弯弯一抹,钩住了几颗残星。

    半明半暗的稀星淡淡地挂在碧霄里,静静地注视着夜幕下的幽国。冬夜萧萧,远处传来微弱的乐声,曲调幽幽,仿若离别。

    千山紫翠云殿悬,万古酹河吞舟鱼。离歌切莫翻新曲,缺月残星夜初晴。

    夜很快就要散去,崭新的一天就要来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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