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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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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春心初绽一水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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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春心初绽一水连心

    青萍之末,发藻台下。(w-w-wfeisuxsc-o-m)一鸯戏水,两鸳摆尾。

    止则相耦,飞则成双。天道有迁,人理无常。

    哎,真是人理无常啊

    廊檐下,朱雀看着一坐一站的两“鸳”,身体不由发颤:冷啊,真的好冷。

    半璧月明,暮春三月的暖风袅娜行过。

    一剪红影倚坐花栏,阴柔的桃花目斜斜一挑,凌厉的眸光伴着杏黄月色落在了栏外。望着那个目空一切的夜景阑,他不由想起几日前御书房里的那次谈话

    “踏、踏、踏。”明黄色的袍角在眼前飘动,几近可闻的杂音从绣着飞龙的胸口传出,他该庆幸父王不再向自己隐瞒病情么

    “好啊好啊”他诧异抬眸,正对父王璀璨的双眼,“定侯也是你这边的么小九”

    闻言他微恼地虚起桃花目,瞬间了然。

    “哼还装定侯勇猛为归顺义军所称颂,你当我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到么”凌准似怒非怒地横了他一眼,灰白的胡须微抖,“翼然,你还有什么底牌,为父好想知道啊。”

    胸口酸气直冲上脸颊,几乎要将他的面具毁掉。“那就请父王静心观局吧~”一呼一吸,他微笑、微笑,再微笑

    三月的风吻香了花唇,和暖的气息熏热了他胸口的酸气。

    呕啊,被迫替给他戴绿帽的人掩饰,他能不呕么

    不仅呕,而且几、欲、呕、血

    一念及此,发酵的酸气喷薄而出:“定侯,本殿那么做可不是为了你。”

    夜景阑挺俊的身形微转,冷然的凤眸溢出寒光。

    那眼神,明白地吐露出四个字:彼此彼此。哎哎,就算定侯再惜字如金又怎样,该说的连他这个局外人也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他太聪明了,还是这两位都太直白了言律靠着廊柱,不住揉着太阳穴。妖姬,房里的真是妖姬。

    话说,这妖姬洗着洗着怎么就没声了

    言律偷瞟向南边的主房,烟碧色的纱窗透出暧昧的橘光。哎,那只鸯啊,吻皱了几泓春水

    “阿切”秀气的喷嚏声打破了庭院里乍寒乍暖的诡异气氛。

    她夜景阑一扫冷色,眸光柔转向不远处的寝房,眼波如月下清泉,悄悄满溢。

    “小姐,您怎么睡着了”房里传来张嬷嬷埋怨的声调。

    “呜”这一声有些迷糊,带着甜糯可人的味道,“好冷”

    “快些起来,水都凉了”

    轻轻的水响划破了醉人的春夜,浅浅的涟漪一圈一圈泛进了他们的心底。

    “呵~”

    “”

    两双带笑的眸子不期而遇,映出了对方的情动,这一次尴尬的相逢

    “哼”默契十足的转身,如出一辙的吐息。

    寒雾旋起,森森然笼罩了整个庭院。

    “阿切”惊天巨响自言律口鼻中发出,他揉了揉鼻子,欣喜地望向廊角。太好了陪他发抖的人来了,“艳秋哎,你端着什么”说话,让他听听人声,在这儿站久了,很有堕入地狱的感觉啊。

    “药。”艳秋站定,奇怪地看向院中。

    言律闻了闻微苦的药气:“毒不是已经解了么”

    天下也只有定侯能解饕餮虫毒吧,以蛊治蛊,植入好狠斗勇的睚眦虫。待两败俱伤,再以泻药将毒虫引出体外,这个小子没中途断气还真命大。

    “这碗是给大人的。”

    答完,艳秋拔步便走,却被言律扯住:“那家伙什么时候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是是”

    假面映出薄红,自使庆之后艳秋便舍弃了真颜。即便艳秋不说,他和大人也明白,那张阴柔绝艳的脸已成为艳秋的心结。

    “是定侯给的药。”妖美的眸子乱瞟,鲜红欲滴的耳垂暴露了艳秋的羞赧,他嚅嚅含音道,“嗯是大人的月信”

    腾地一下,言律的脸也涨成了关公,他状似潇洒地挥臂:“嗯嗯,快去吧”

    艳秋垂着头疾步走过,待敲开了门稳稳地将药碗递进,门缝里映出一个老妪身影,好似耳语了几句。他微微颔首,转身看向院中,眼神定定没有半分退却:“我家大人要睡了,请两位侯爷回吧。”

    呀呀,不得了,这孩子胆儿可不瘦。言律抱着廊柱,止不住偷瞧。那两位的脸色比天还黑啊,吹了半夜风,对着情敌磨牙吮血,好容易等到了现在。耳听着芙蓉出水,正是欲念丛生的当口却被叫停。折磨,这绝对是折磨。

    “庆州一月,我家大人时时提防、夜夜难寐,还请两位侯爷见谅。”艳秋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请回吧。”

    夜夜难寐啊,绵绵不绝的疼惜怜爱自迷离的桃花目中流出。卿卿,当时你面对血仇,是兴奋之极,还是入骨哀伤

    痛到如此么酸涩的滋味在夜景阑的胸口激荡,不过他也该庆幸,地陵中卿卿向他终于完全敞开心房。

    几乎是同时,红黑两身锦袍微微后退,漾出浅浅流纹。

    睡吧,他的姑娘。

    蓦地,两双俊眸再次对上,锐利的目光通透了彼此的心语。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我要杀了他。

    当整个神鲲都在选边站的时候,他们却选择了同一边,这弯弯弦月下。

    看着东西背道各散去的两“鸳”,言律长舒一口气:“你哪儿来的胆子,不错么”

    艳秋瘦弱的肩膀被重重一拍,霎时塌了下去。他险险地稳住身子,语调柔缓而坚定:“小声点,大人睡下了。”

    言律再次举起的手掌瞬间坠落,他一扫脸上的玩笑之色,抱胸看着:“记住我说过的话,不要对她动心。”

    “我记得。”艳秋偏首看来,勾魂的媚眼满是坚定,坚定的好似能说服任何人,“她说过我是她弟弟,这个我永远不会忘。”

    说完,举步离去,徒留言律呆楞廊角。

    弟弟啊他抬首望月,眼中蓄满哀伤。当他搏命归来,满怀忐忑地重逢时,那人也说过。

    “阿律,那晚对不住,你还肯认我这个师兄么”

    师兄师兄他不要做兄弟,他要的是

    “其实,我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

    什么晴天霹雳,正中他的命门。

    “她身份高贵,原是我们这种人想都不敢想的。可是,为兄还是不由奢望。”

    “那她喜欢你么”他听见自己哑涩开口。

    “是,我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两情相悦一颗心被这四个字剐的千瓣万瓣,原来一直是他在奢望。他一直盯着,盯着原本那人空无一物的腰间挂着浅红色的络子,散动的穗须似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我和她已经易物定情,今后你看到那枚葫芦玉佩就明白了。”

    葫芦玉佩,那人的家传宝玉啊。是他逼的么逼的那人在一个月里就有两情相悦的情人他张口欲问,却听那人含笑抢声。

    “为兄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师弟你欢喜么”

    他抬起头,却发现那人的眼中没有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原来,那夜只是一个绮丽的梦境。

    “恭喜你,师兄。”他听到心碎的声音,很轻、很轻

    爬出苦涩的记忆,言律举起灯勺,掩灭了宫灯中的烛火。

    妖姬啊妖姬,为何我爱上的不是你唇缘染着一丝苦笑,言律再举臂。

    一盏、两盏

    摇曳的烛火明灭在融融春夜,明灭在苍凉泪里。

    三月半,春雨又缠绵了几日,滴滴答答的雨声黏腻在心头。湿漉漉的,如百虫穿骸,让人极不爽利。

    雕花木窗下,荣侯凌彻然慢慢合起奏本,白日里温润的容颜如今堆满了冷色:“已经定下了”

    谁人都知会试的名次对殿试至关重要,如不出意外,状元、探花、榜眼只不过是会试一甲三人之间的变动罢了。

    右相容克洵瞧着眼前的主子兼女婿,微微颔首:“定下了,今日丰少初会同另两位副考将我们几个一品,还有那个聿元仲一起请到了凤藻院。”他语带不屑,声调颇冷。

    凌彻然觑了他一眼,当下明白岳丈大人还在记恨被聿宁架空夺权一事。

    “看了会试三甲,老夫当时气得摔本子。”容克洵指着帛书上的前几个人名,怒道,“莫提那会元,就是二甲前五名里都没有一个华族子弟,这分明是在拉党结派”他气得直喘,牛饮下一杯温茶,“可那丰少初却说此次春闱采用糊名制,生员的卷子收上来一律将姓名籍贯隐去,而后再由国子监的书簿们誊抄。他们阅的都是统一了笔迹的副本,想假也假不了。”

    “原来糊名制是这个意思,看来这个丰少初是早有打算”凌彻然起身踱了两步,“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城府,怪不得父王有意擢升他为下任左相啊。”

    “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子也不怕爬得太快闪了腰”容克洵将瓷杯重重一搁,茶水蜿蜒在桌角。一个丰少初,一个聿元仲,光看着这两个年轻后辈,就让他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一种即便在与董建林缠斗的二十年里也未曾有过的疲累。

    凌彻然滞住脚步,偏首回睨:“岳父如果联合那几位,这件事怕也成不了,怎么”

    “哎”容克洵长叹道,“那四名一品中真正向着我们的也只有上官密那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啊。”可悲,可叹,怎么沦落到这般惨

    嗯,自从御赐红梅、王意明朗后,上官密就同三哥割袍断义,红心满满地站回了自己这边。凌彻然沉思片刻,再问:“那洛太卿呢”

    容克洵气恼地挥挥手:“洛无矩虽然站在我们这边,可此人心思缜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表态。”

    凌彻然缓步走向一方榉木花架,富贵逼人的镂花银瓶里插着那枝寓意非凡的红梅,只不过为保红梅永不谢,每朵花蕾都被淋上了一层薄蜡。真真腊里看花,有些矫情有些假。

    “剩下的两人。”他抚着一朵蜡花,微掀薄唇,“监察院的何御史为人刚正不阿,自是站在理字那边。”话到这,他手上略颤,只听清脆一声,蜡花落下,“就是说,丰少初却无作假”

    容克洵撇了撇胡须,不情愿地启唇:“后来搬出了原卷,何岩那块硬石头看了后却说二甲第六也应给排名稍后的寒族子弟,而不是我门下的涂兰成。”

    “照说武所的萧太尉出自门第观念最为保守的洛川,他应该会力阻到底吧。”凌彻然喃道。

    “殿下你忘了么萧家和董氏可是三代姻亲啊。”

    闻言,凌彻然微楞。一切在董建林等人血撒菜市口那时起就已注定,残余的烈侯党就只剩一边可站,那就是他的反面。可这为何让他有了种替人背黑锅的错觉迷惑的眸子紧盯那枝蜡包红梅,他心口有些惴惴。真的只是错觉么

    望着闪烁的烛火,容克洵有些了悟,与其说对那两人力不从心,不如说对如今的朝局使不上力,疲累原来根植在这里。

    “那厢三殿下还虎气犹存,这厢九殿下就展翼而起。殿下啊,这储君的路还长着呢。”容克洵靠在椅背上,气虚道,“三殿下再不济还有一个亲兄,当年二殿下虽被发配到边关,可他在西北可没有闲着,手上多多少少还有两万精兵。而丰少初此次西行非但没死,反而收服了五千义军。再加上韩月杀对他颇有几分赏识,这下可就更难办了。”

    兵,兵,他凌彻然缺的就是军权啊。手中没有利器,那个御座也坐不安心。如果有了韩月杀,有了韩家十万天兵,那

    思及此,凌彻然沉凝温眸,撩袍坐下:“不如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容克洵瞠目。

    “先让蛟城韩氏同丰少初反目,而后再将韩月杀揽至本殿麾下”

    噼啪,纱灯爆出烛花,映出温眸中的毒辣。

    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还在下

    丑年的春闱,于这场喃喃絮雨中尘埃落定。

    一如常例,进士及第“三鼎甲”果然就是会试的头三名。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进士出身的二甲竟无一名华族子弟,而这正出自凌准的钦点。

    雨过天晴后的第四日,三年一度的琼林宴在青宫南门的琼林苑如期举行。当日适逢巳春节,由王后娘娘提议,雅会男女的曲水流觞宴也一并开席。

    云都闺阁中春意无极,少女们渴爱的芳心悄然萌动。

    思欢久,不爱独枝莲,只惜同心藕。

    春风知君意,舒柳眼,点花唇,轻卷琼林苑中分隔阴阳的碍眼帷幔。楚楚柳腰,含情芳唇不时招摇在帘角,比那熏然春风更能撩动男子的心弦。

    难得的抒情日,久居深院的大家闺秀纷纷抛下矜持,隔着帷幔捕捉心上人的身形,而后

    “左相大人”轻柔的低唤,隐着一丝羞赧,“请大人收下。”

    两片丝幔相接处,伸出一只白嫩藕臂,经由腕间的金镯陪衬,更显纤纤。

    丰云卿咬着唇,正思量着如何委婉拒绝却又不伤芳心,就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沉唤:“哎少初”

    帘后的女子像惊了魂的白兔,指间的绣帕瞬间飘落,佳人带着三分恼意、三分羞涩、三分不安轻步离去。

    “怎样我又救你一回”雷厉风露出白牙,难掩海盗本色。

    “谢了,谢了。”丰云卿拱手作揖,面上尽是庆幸。

    雷厉风猿臂一伸,弯腰勾起地上的绣帕,粉色的丝绢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妾心如斯”他移开眼将丰云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蜜色的脸上满是疑惑。

    “怎麽了”丰云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绛红官袍,这是正一品的颜色,“有哪里不对”

    雷厉风也不答话,只是平掌自丰云卿的头顶划过,而后贴在自己的肩侧:“比身高,你就这点。”迎着春光,雷厉风再隔空比出他的身形,“论体格,你简直一吹就倒。”

    “然后”丰云卿似笑非笑地挑眉。

    “云都女子都喜欢你这样的么光我看到就有六个了吧。”他拎着丝帕,仍是满脸疑惑,“不仅是未出嫁的闺女,就是拖儿带女的老女人都对你垂涎三尺。昨儿雪儿还跟我说,你同聿尚书、宁侯还有定侯并列为云都媒婆眼中的四块肥肉。”雷厉风抚着下巴,笑着补充道,“对了对了,无聊人士还给你们取了个封号,叫四季贵人。”

    丰云卿俏脸微僵,四季贵人还四季豆呢

    “说你是融融春柳月,一笑倾人国。宁侯是赫赫夏南风,赤红轻碧色。聿尚书是”他抚着额,想了半晌,恼怒咒骂道,“都是谁想的,保媒拉纤还玩文绉绉的花活儿”

    “聿尚书是淡淡秋色清,飒然疏雨至。定侯是肃肃冬山雪,遥望寒已知。”升至礼部侍郎的路温貌似不经意地拈过那方丝帕,老母鸡似的领着诸人打他们身前经过,新晋二甲的进士纷纷向丰云卿行礼。

    “这四位大人都是相貌俊美、位高权重,且正室空悬。”路温回首一望,满眼戏谑,“据我所知,咱们左相大人可是力压另三位,成为官媒册上的头一人呢”

    他身后的进士笑又不敢笑,一个个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哦”丰云卿不恼不怒,勾唇坏笑,“茂才啊,你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研究官媒花册,莫不是相中了哪家千金吧。”

    闻言,路温身形一颤,脚步略微不稳。

    “不用本官多言你也该明白,那帕子的主人就是”丰云卿婉转扬声,勾得众人好奇难抑。

    路温两脚相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抚着官帽,回首谄笑:“快开宴了,大人也请早些上席吧。”

    “好啊。”丰云卿灿然一笑,不觉春光满眼,看得年轻士子情波荡漾,待回神个个却又羞恼仓惶地背起礼经。

    差点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啊,原本想要寻觅佳人的心霎时冷却,进士们跟在路温身后逃似的离去。

    “梨雪没看上你真是”雷厉风收回愣怔的目光,咧笑道,“真是我的幸运。”

    “那就对她好些。”丰云卿直起画扇,轻轻敲着雷厉风厚实的胸膛,“要是让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可会毫不犹豫地接手。”她风雅之极地打开画扇,唇缘勾出一庭春色,“毕竟,喜欢上我可是很容易的。”

    “你你你”雷厉风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两步,忿红了蜜色脸皮,“你休想”

    “嗯嗯,希望吧。”她带着敷衍的语调,如愿激起了雷厉风的更强警觉。

    “等送走了你师兄和师姐,我和梨雪就拜堂”雷厉风如雄虎一般紧盯着自己的地盘。

    “哦梨雪她同意了”她眨着眼一语道破天机。

    啧啧,前几日大姐还说呢,她很享受海盗好逑的滋味,成亲怕只是这个土匪头子一头热吧。

    “哼”雷厉风不屑地瞥了一眼丰云卿的小身板、小体格,“办法么多得是,就看你有没有本事。”

    “本事什么本事”丰云卿扇着春风,鬓角青丝柔软飞舞。

    “梧雨兄那就是本事”雷厉风以拳捶掌,面露羡色,“再七个月,他就升格为爹了。不行,我雷厉风绝不能落后”说着睨视了身侧的红脸小关公,“你娘个什么是爷们儿就不说二话,有哪个男人不想春风一度的。你一个毛头小子想和我抢女人再等十年吧”

    语落洒笑离去,只留新任左相愣在原地。

    春风一度么她垂眸想着,将那股画扇一折一折完全打开。

    扇面上弦月弯弯,满地落红夜色阑,细白的指间抚上那行题字:夜月应有时。

    她的画,他的字,谁的情思

    噗噗,心湖泛着小小的气泡,一个一个轻轻上浮,最后迎着春阳清脆绽开,弥漫着醉人的味道。

    她抬起头,只见心爱的那人含笑走来。她抚着胸口,仿佛只能听见自己蓬勃的心跳,无边春色蔓延在眼角。

    “卿卿。”夜景阑无声掀唇,传音至她的耳际。

    丰云卿脸上一阵热,像被人看破了心思:“修远”

    春光下两人并肩走着,交织的身影映在烟染帷幔上,勾勒出最唯美的春色。

    一眼、两眼,丰云卿偷觑着夜景阑飘动的宽袖。不知道今天有几个姑娘像修远示好,这样看着袖袋好像不是很鼓。她刚要投出确定性的第三眼,不想却被那双凤眸牢牢锁住。

    “卿卿想看么”夜景阑扬起袖袍,天生冷意的俊颜染上一抹暖色。

    “嗯,嗯。”丰云卿清了清嗓子,“没有,哪有”嘴上狡辩着,眼珠却止不住偷瞟。

    夜景阑别具深意地看着她,默默解开袖袋。

    啊,真有一方丝帕丰云卿鼓着两腮,怒气难掩地看去。这男人怎麽能笑得如此心安理得,怎麽能

    她扯过丝帕,指间未摸到半点绣痕。哼,不会女红还学着送礼。鼻翼扇着冷气,她垂眸再瞧。对着素色的帕子渐起熟悉感,这是

    这是她的啊。

    黑底金边的锦衣覆上绛红的官袍,袖下修长的指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细白小掌,连同那方丝帕紧紧攥牢。

    东风骋巧卷锦衣,吹来落花又几许。远观之,两人只是并肩走着,衣下的交缠却无人知晓。

    “大人”幔后传来轻呼,一个女子沿着绵延的烟色丝幔如影随形。

    丰云卿抬起赧然的秀颜,眉梢微蹙,自己的又一爱慕者

    “左相大人”这一声不似少女的娇音,更显成熟风味。

    哪家夫人如此热情丰云卿偏头想着,漏看了夜景阑微沉的眸色。

    “丰大人”幔间伸出一只柔荑,紧紧地攫住丰云卿的衣角,“请大人留步。”

    这声音似曾听闻,好像是

    “妾身沅婉,有一事相求。”细滑的纤指微颤,带着浓浓的乞求。

    “沅婉夫人”丰云卿抬眸望向身侧,夜景阑冷凝地瞧着那只手,定定未动。

    “修远”丰云卿比着唇语,少见的娇嗔取悦了某人,袍下交缠的十指渐渐松开,夜景阑举步向前,临去前垂眸再剜一眼,难掩怨色。

    “请夫人松手。”丰云卿扯了扯衣袖,那只柔荑犹豫了片刻,终是慢慢放开,“如今四下无人,还请夫人直说吧。”她本来就欠沅婉一个心愿,早还早结心事。

    “听说大人有一个”幔后的声音极轻,像在隐忍着什么,语带痛色,“有一个宠脔名叫艳秋,可对”

    “不。”丰云卿握紧画扇,正色道,“在下并无宠脔。”

    “那艳秋”

    “他是在下的书童。”

    书童这样换汤不换药的把戏她见多了,沅婉心头酸涩,再开口:“沅婉厚颜,想请左相大人割爱。”

    “夫人,恕在下”

    “大人”沅婉出声打断了帷幔后隐现拒意的语调,“若大人肯割爱,九殿下一事沅婉必将全力相助。”一颗心惴惴难安,即便王上知道又怎样,她是一个母亲啊,她多渴望再抱一抱自己的儿子。晶莹的泪朦胧了眼前的一切,耳边响着风的絮语,她静静地期盼着。不,是笃定,权利的诱惑,有谁可以抵挡

    “对不住。”

    轻轻的三个字打碎了沅婉的全部幻想,怎么可能难道她允诺的还不够么

    “夫人。”幔后那人再道,“如今艳秋已出娼籍,他人身自由。如此,又何谈割爱”

    已出娼籍月余前她查过,当时艳秋之名还高悬官娼首册。怎么就脱籍了沅婉抬起头,第一次细细打量着印画在幔上的身影。是丰少初做的么为何

    “大人”她张口欲问,惊觉自己声音的虚弱。

    “本官视艳秋为亲弟,夫人要再执着,辱没的可就是本官了。”丰少初忽然改了自称,语调严厉的可以。

    亲弟怎么可能沅婉怔怔,胸口涌起的不知是悲伤,抑或是喜悦。

    幔下的绛红官袍如云流动,眼见那人举步离去,沅婉不顾一切地掀开帷幔,一把攥住飘逸的宽袖。

    “夫人”丰云卿惊瞪来人。

    “大人”风韵美人瞳仁横波,蓄满了泪,“他本姓张,生于天重九年腊月十七未时初刻。”

    声声如泣,直击丰云卿的心房。

    “左相大人快开席了”远远高唤惊得沅婉退回幔后。

    云卿敛回心神,向出声处慢移。忽见幔下那身荷色春衫曳地,沅婉跪伏仰望,琉璃目中满是哀戚:“请大人好好照顾他。”

    这样的神情,她也曾看过,是在多年前娘亲的脸上

    云卿的喉头有些堵,她长长一揖,宽袍拂动脚下小巧野菊:“夫人请放心。”

    说罢转身向前,只听身后女音咽咽。

    “多谢”

    春风笑依旧,垂泪草木心

    曲水破萍戏花叶,流觞对酒赏佳人。清溪之畔雅士齐坐,一泓碧水缓缓而下。溯流而上,只见飘摇帷幔横在水中央,阻隔了男子们寻芳的目色。溪边,盛极的杏花爬幔而出,正是落英缤纷艳至极,时断时续的娇笑乘着落花,浮水而下。

    忽见一抹绛红渐近,状元公带头起身,领着三甲进士共三十余人向来人深深行礼:“恩师大人。”

    丰云卿看着众位躬身行礼、却又年长自己数岁的士子,不由微窘:“都落座吧。”

    “是。”

    她拂袖坐下,正对身侧凌翼然笑意满满的眸光。心知这人瞧出了她的窘迫,丰云卿移开双目看向不远处:“今日琼林,吾等与三甲进士贺春,曲水流觞将成佳话。”

    说完她举手示意,只见新任探花郎乘马疾驰,如清风一阵漫卷轻纱。不待幔后娇呼停歇,就见探花郎采下一朵杏花送到丰云卿的掌上。

    琼林探花折春杏,极具雅意。

    “各位进士士子。”丰云卿手持杏花,屈膝而坐,“今日冠绝诗会者得杏,亦得幸,可将此花送与心仪佳人,我等绝无二话。”语落,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将烂漫花枝放在锦盒中,随即击掌:“开席”

    清亮一声乘风而去,飞过幔角。

    “侯妃娘娘,开席了。”

    杏花深处端坐丽人,荣侯侯妃容若水接过玉箸,浅尝菜色。

    “本宫桌上怎么没那盘雀舌”溪水那畔,烈侯侯妃、天骄公主阎绮指着容若水的食案,怒道。

    正说着,布菜的女官端着那盘雀舌跪近身前:“侯妃娘娘”

    “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阎绮一掌剐的女官翻身在地,油炸雀舌落入水中,瞬间浮起一层油迹。片刻后,阎绮再转眼珠,狠狠瞪向对岸,虚张声势地吼道,“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别人爬上本宫的头顶。”

    容若水止住张口欲言的女侍,轻轻柔柔地笑着:“朝官、士子正在下游对诗,三嫂不会不知道吧。”

    闻言,阎绮瞬间噤声,只剩一双厉眼诉说不甘。

    “哼,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荣侯府的女侍一边布菜一边喃喃。

    “好了,阿绣。”容若水的声音偏甜,带着腻人的轻软,“别忘了大事。”

    “是。”名唤阿绣的侍女接过宫人奉上的数只玉盏,半满香醪,“娘娘。”

    一双杏瞳映在杯中,容若水勾唇浅笑。

    哪一杯能有幸入了那位大人的口呢就算被别人误尝也不怕啊,毕竟只有酒菜相合才见药效。

    容若水笑着拢起春袖,纤纤笋指轻拈,将玉杯逐一置于溪上。

    一盏、两盏、三盏在水中打着转,一圈一圈,随着众女的浮杯一同向下游飘去。穿过幔底的刹那,只见春风摇落杏雨,薄红一瓣落青玉,潋滟含羞,尽是如此风流。

    “何其有杏”容若水甜腻一声,偏身与群芳同饮。

    杏花吐香犹浅,清澈溪水飘下碧玉盏盏。身前溪水若有玉杯徘徊,必擎之、饮之、诗以谢之。

    眼见众人皆得玉盏,对岸的夜景阑、韩月杀接连饮着,连同她身侧的凌翼然、聿宁也喝下不止一杯,而她却未得其一。

    “苍天怜我,若恩师大人曲水得盏,那诗魁定为恩师所夺,我等还如何得杏”探花郎的谐谑之辞引得众人失笑。

    正此时,一盏通透玉杯被清流卷着,恰好停在丰云卿的座前。

    “呀,这回可是苍天无眼了。”

    在门生们的催促里,丰云卿从水中掘起玉盏,清凉的溪水自她的指间滑下。碧玉杯中馨香透,杏瓣羞掩清光溜。她浅尝一口,味若醍醐,醇香不俗。樱唇弯弯,她举杯敬向对岸,与同时得酒的韩月杀对盏。

    两人之间的默契看得荣侯凌彻然不禁虚眸,一定要得手啊,若水,他暗自祷告着。眼见着丰云卿仰首琼光入喉,耳闻着她清亮吟道:

    “盏落亭台君知否,昨夜微雨洗春愁。曾向江心波深处,便将弯月化战钩。

    拍遍阑干笑天翁,功成万里觅封侯惟愿马踏四海平,眠花枕月共春秋。”

    凌彻然听着众人的不住叫好,一口一口灌着闷酒。这样的人啊,如今只能毁去。温润的眼半眯,阴毒地看着丰云卿屈膝坐下,而后如他所愿地尝了一口加了“料”的佳肴。很好,很好,酒菜皆入,如今坐等就好。他刚刚舒出一口气,却见两双眸子警惕打量来。

    九弟啊九弟,你就等着这场好戏吧。

    他举杯遥对,敬完凌翼然,再敬夜景阑。

    定侯,今日丑事之后,你就该明白能共事的应为何人。

    他笑比暖玉,温润得可以。

    就在这时,只见那位光风霁月的年轻左相眉宇微异,挥手招来了身后的宫侍。耳语一阵,丰云卿欠身而起,随着那名宫侍向苑外走去。

    就从这里开始吧,走向满是血腥的菜市口。凌彻然浅含美酒,笑看溪上,那烂漫春花无尽处

    腹间的灼热越发明朗,一种前所未有的躁动在丰云卿的身上流窜。她扶着宫墙,只觉被春光迷醉了双眼,有些锁不准焦距:“这位公公,怎么还没到”方便一下要走那么远

    宫侍抱着拂尘,深深伏首:“回大人的话,今日男女同宴,近些的井匽都让给了女客,所以要走远些。”

    “哦”她脑袋有些晕,疑似酒气上头。

    转过红墙还是红墙,偌大的宫殿好似迷宫。她仰望苍穹,总觉得自己像是逃不出的死囚。她一步步地前行,到最后好像只剩下本能,如被蒙了眼的驴子只那样走着。

    墙角下忽地一阵阴风,让她惊觉意识在流失。

    不对,她虽谈不上千杯不醉,可好歹还是有些酒量的。怎么今日只一杯,就让她有了迷离醉意难道是酒中有诈

    不对,也不对,她轻轻甩着头,试图驱逐脑中的酒虫。曲水流觞,在杯中做手脚易,可如何左右清溪的流向思绪像是打了结,汩汩地堵在一处难以顺流。

    身体的本能快于思想,她旋即停步。

    “大人”宫侍心下一颤,回首望来,“还有几步就到了,您这是”

    丰云卿微晃着,举目四顾,红墙里雕梁画栋,分明不是普通宫殿。她眸色一沉,厉喝道:“大胆宫人你意欲何为,想将本官带往何处”她抽出腰间的软剑,鸦色长发肃然飘动。

    “没没”宫侍向后退着,没走几步便撒腿狂奔。

    她冷哼一声,刚要点足轻上,就听身后宫门轻轻打开。回首,对眸,开门的宫女瞠目结舌:“你、你、你”久居深院的宫女因少见男子,一时舌不能卷,她转身刚要大叫,就发觉一个细白的手掌捂上嘴角。

    “思雁,是我。”身后的男人发出女声,音调还颇有几分熟悉,“是我啊,韩月下。”

    思雁僵直的身子忽地放松,她拨开掩在唇上过分纤美的五指,惊讶回身:“新任左相大人”这身一品绛红官袍,这张春风笑颜,来人定是她家主子那个易钗而弁、入朝为相的侄女,绝对错不了。

    念及此,思雁随即掩上宫门:“小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是哪儿”丰云卿脱力地倚在墙上,感到腹中的热流越发激烈。

    “这是墨香殿啊”

    什么她进了大内外官不得入后宫,违者枭首祭宫门。她边走边想着,脑中的结被一点点解开。这样啊,她开始有些明白了,明白自己走入了怎样一个阴谋。

    “卿卿”只听一声惊呼,原来不觉间她已被思雁带入了墨香殿的后院。

    “姑姑”她看着眼前苍白如雪的病弱美人,快要成线的双眼兀地睁大,“病不是好了么”

    “咳咳”弄墨含泪摇头,激动地将她拉到身前看了又看,“今日不是琼林宴么你怎么来了”

    “我。”肌肤接触的瞬间,腹间的灼热像是滚成了火球,丰云卿几乎难以控制身体的冲动,她脑中警铃乍响,竟中了这种药

    “怎麽了”弄墨将她紧紧抱住,“说话啊,卿卿。”

    “姑姑。”她伸手接住弄墨眼睫上的清泪,勉强地勾起唇角,“你快派人去通知允之,要朱雀扮成丰云卿醉倒在宫门外,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让思雁送你回去吧,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宴上。”弄墨冰凉的手贴上她的颈侧,惊觉她肌理的灼烫。

    “他们既能诱我至此,也会料到我有回程。要是被人堵在出大内的路上,那真是百口莫辩了。”话到这,微迷的眼中绽出精光,她掀开脸上的假面,露出雅容韶颜。

    “云破月出,这一次他们绝想不到”

    同样的人,同样的计,可捉奸这出戏已然慌腔走板。

    “她是丰少初”凌准坐在墨香殿的八宝榻上,龙睛微厉地瞪向身侧。

    “王王王上”告密的宫侍两脚虚弱,瞬时伏地,他转着眼珠,偷瞟向同跪的佳人。亏他逃命时还尽责回望,进宫门的明明是左相,如今怎么变成韩小姐

    “咳咳”弄墨以帕掩唇,撕心裂肺地咳着,上了妆的脸上满是哀色,“王上咳咳都是我的错,不关卿卿的事。”

    凌准暗叹一声,止住她欲落的柳身:“地上凉,爱妃你坐过来慢慢说。”

    “是。”弄墨压抑着巨喘,丽眸染着水色,真真我见犹怜,“王上,臣妾这身子怕撑不过今夏了。”

    凌准胡须微动,想要出言安慰却又难以发声。他揉捏这弄墨惨白的柔荑,一下一下,极其温柔。

    “臣妾今生最大憾事,便是没为王上生下一儿半女。”她垂眸惨笑,不知是在做戏还是在诉衷肠,“人道姑侄亲,连着筋,卿卿小时随臣妾同吃同住。私下里,臣妾早就将她视为亲女。”她捣着胸口,忍住喉头的微痒,“臣妾想她了,锥心的想。于是就派人将她从蛟城接来,趁着今日曲水流觞男女同宴,偷偷将她引到内庭以解臣妾思女之苦。”

    清泪覆颜,虽破坏了妆面,可那抹哀艳却深深刻进了王的心田。

    “爱妃莫急。”凌准将她揽入怀中,动作生涩地为她顺气,“孤明白,孤不会降罪。”

    “王上”弄墨嗅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幸福的如在梦中。

    “来人啊”凌准双目冷沉,眈向已然发怵的宫侍,“将此人杖毙宫外,悬尸示众”

    “啊”宫侍颤抖着被拎起,他尖细着嗓音大叫,“冤枉啊王上,奴才确实看到了,看到左相大人进了墨香殿绝无虚言啊,王上”

    他张口还欲辩解,就听殿外一声轻报:“回禀王上,左相大人醉倒在南宫门外,如今已被家奴领回。”

    怎么可能宫侍闻言放弃了挣扎,绝望地任人拽扯,怎么可能

    “抬起头来。”凌准看着座下的那头青丝,命令道。

    意识涣散的月下攥紧双拳,用指甲扎入掌心的微痛清醒意志。她极力调整面色,慢慢抬首。

    目光相接的刹那,凌准胸口一紧,旋即起身。

    眸色分明的双目坦坦荡荡,美丽的眼廓勾勒出浓浓的倔强。黑瞳闪着敏慧之色,犹如天上秀丽月华,带着明明拒人千里之外却又容易让人一见倾心的风采。

    如此特别的眼睛,他只在一人脸上看过。不会错,绝不会错

    凌准迈下八宝榻,绕着月下踱了一圈又一圈。

    这样一来就全理顺了,小九,你的底牌可真让为父震惊。竟如此竟如斯

    可他的左相,他为后继者培养的朝堂双子星之一,怎会是女子怎会是他早就敲定的儿媳

    老天啊,你是嫌孤病的不够重,想让孤生生呕死么

    他抚着胸口,止不住重咳。刺耳的杂音落进月下的耳际,让她心生惴惴又不敢言语。

    半晌,凌准舒开眼眉,迸出大笑:“好,好啊。”

    “王上”弄墨疑惑抬望,却见君王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亲手插在了月下黑亮的发间。

    韩月下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抬眼,正对凌准锐利的龙睛。

    “若嫁东风笑争春,千花百卉难开颜。”君王轻掀薄唇,满眼笑意,“这是婉约社签筒里的第四十九签,牡丹。”

    月下眼皮一跳,忆起半年前的那次结社。

    “韩家姑娘。”

    幽幽一声将她从思绪中拉回,骨子里的警觉战胜了腹中热火,她收回先前流失的意志,恭顺垂眸。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一切天注定。”他狂傲地宣布,仿佛这个天就是自己。

    她瞪目抬首,却见明黄龙袍决绝回旋,君王大笑离去:“好,好啊”洪亮的声音染着亮丽的春色,响彻在万仞青空之巅。

    长吁一口气,她瘫软在地,发觉脊背上早已是冷汗淋漓。可未待她与弄墨相拥而笑,就见内侍长得显向她行了个大礼:“奴才奉王意,恭送小姐出宫。”

    她站起身,浅碧宫装轻灵飘逸,雨青色的裙裾似能画出山水。绿在她的春衫上,化浓为浅,夺目而不刺眼,内敛却不失鲜。如青岚渐起,水入幽林,延绵着水墨风韵。

    “姑姑。”她握着弄墨消瘦的双手,丽眸微醺,“我会拜托他来给你瞧病的。”

    “不用。”弄墨轻抚她如云的秀发,慈爱地眯起双眸,“这是心病,治不好的。”

    “姑姑不要放弃不能放弃啊”她慌乱了心神,岌岌可危的意志再一次被攻占。

    弄墨合掌拢着她细白的柔荑,笑得不舍:“走吧,千万别同我一样。”

    焦距再一次迷失,月下抱住眼前朦胧的人影,轻轻却又坚定地耳语:“再等等,我一定、一定能把你救出去。”

    “卿卿”傻孩子,人能走出自己的心么,而那位君王就是她的心啊。

    倚着殿门,弄墨目送着她的孩子远去,苦涩的笑如酒泉,涓涓漫出她的唇角。春巳这日,她望断宫途,一个人站了好久好久。直到飞霞收尽天色,她才向后移步,退进那个阴暗的牢笼,回到那颗卑微的心里。

    曲水流觞完席,恋恋春情在林间幔角回旋,且看年轻男女将心意书遍。

    忙于情事的众人没能发现,位高权重的几人还在坐着溪边,若有所思地饮酒,心有所系地转眸。

    终于月门出闪出一道人影,待看清来人,他们眼中的希冀被瞬间淋灭。只有凌彻然起了精神,他满怀期待地侧耳。待听清内侍的轻语,那张温润笑脸旋即青灰:“确定”

    “奴才不敢妄言。”

    凌彻然推开食案,举止间难掩愤怒:“九弟、定侯、韩将军,你们慢吃,本殿先行一步。”他草草一礼,毫无仪范地离去。

    见状,神经紧绷的三人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

    看样子,卿卿应该平安躲过了。

    “咦那是谁”帷幔后一声娇呼,引得众人生疑。

    流云滚边,春草相迎,烟色纱幔下飘逸着无边青碧,满心满眼的诗情画意。

    春光为笔,将那雅致的倩影绘上帷幔。像这样隔帘看着,便让人不禁燃起亲睹芳容的。溪边立起三人,两双俊眸随影而动。

    诗会得杏的聿宁停下攀谈,在众人的惊楞中失态而去。

    他行在幔边,追逐着丽影,云卿,是你么你究竟是何人是哪家千金

    两双形状优美的眸子同时危险虚起,几乎是同时,凌翼然和夜景阑没入人群。不待二人靠近,就见聿宁挥袖拽下一段帷幔,那朵白牡丹映入每一个人的眼里。

    眼前只剩光影,韩月下目色迷离向光亮处看去,谁异常的灼热如潮水,一阵阵冲击着她的意识,掌心已被她掐出一道道血痕。看着那道影子颤颤逼近,她偏头想着,认真的神态惹人怜爱。

    望着朝思暮想的丽颜,聿宁难掩情动。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惊飞了美人:“是我啊,元仲。”

    元仲她的思想和表情都有些慢,连眨眼都显出几分天真。黑密的眼睫轻轻地扇动着,使眼睛围着云雾一般,微显朦胧。

    “请收下这枝春杏。”聿宁如青涩少年,期盼地看着她。

    春杏啊她抬起手,轻抚鬓间牡丹,下意识地露出春风笑颜:“可是我已经有头花了。”

    众人一阵抽吸,只觉三春芳菲只此一处,绿叶醉桃不及佳人一笑,却不知此时有两人心底全是噗噗炸破的酸泡。

    她笑了

    该死地笑了

    不对,等他们敛起醋意再看去,这才发现美人行止的迟钝,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待二人出手,就只见韩月杀摒开众人,厉声道:“卿卿”

    “嗯”月下轻拢柳眉,微有摇晃地走向发声处,“哥”

    “卿卿”韩月杀挡住众人的窥视,高大的身影将她严密包围,“你怎麽了”

    “哥”月下咬着唇,极力忍耐身体中的异样,“我好难过,好难过。”她无助地攥紧韩月杀的衣袍,“我要回家,哥,带我回家。”

    “好。”韩月杀脱下外衫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在一阵惋惜声中,将妹妹打横抱起,快步走出众人的视角。

    “哥”聿宁望着手中红杏,久久难以回神。原来她是韩将军的妹妹,怪不得初遇时她说自己祖籍莲州。莲州蛟城天兵韩氏啊,淡淡秋眸满溢着欣喜,他爱抚着枝上春杏: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云卿

    人群中,凌翼然冷冷地看着追身而去的夜景阑。这个白痴,难道他不长脑子此时不计后果的离开只会让人生疑,只会为今后带来无尽麻烦,只会毁了好容易建立起的格局,只会

    他心中产生千百个理由,不知是在蔑视夜景阑,还是在说服自己。他紧闭双眸,最终还是没能跨出那一步。

    “宁侯殿下,我和几位年兄在跃鲤楼摆了一桌酒席,不知稍后殿下可有空闲”

    这是新科状元的声音啊,闻言他睁开桃花目,悠然笑道:“就算再忙,这顿饭也是要吃的~”

    状元、榜眼、探花郎受宠若惊地做礼,诚惶诚恐地随向那道红影。

    杏蕊香处住东风,一颗心啊,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

    暮色低垂,韩府内灯火通明,韩夫人秦淡浓挺着快要足月的肚子倚门望着,眉间凝成了川字。

    “找到了么”看着走近的夫婿,她急问。

    韩月杀烦乱地摆手,他重重坐下,灌下一杯热茶。

    一进家门,卿卿就发泄似的御风飞去,让人难觅踪影。

    “还没找到你怎么就回来了。”秦淡浓推了推坐定的夫婿。

    “如今能找到她的只有定侯吧。”韩月杀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在妹妹眼中那个男人已开始同他这个哥哥平起平坐。虽说女大不中留,但那可是他打小就护着、宠着的亲妹妹啊。

    “呵。”秦淡浓捏着鼻子后退几步,“闻这酸味。”

    韩月杀斜了她一眼,怨气十足地再满一杯热茶。

    “你啊大妹妹足足九岁,怕是早将自己当成半个爹了。”淡浓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滚圆的肚子上,温情款款地轻道,“相公,等我们的女儿出世后,你也这样疼她,可好”

    “好。”韩月杀搂过娇妻,在心中默默念叨。

    女儿啊,其实今天最让爹挫败的不是你姑姑找地方藏起来,而是爹竟然追不上她的脚程。对于一个兄长来说,这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燃动的火把连成了线,将远处照的犹如白昼。夜景阑慢步在亭湖边,湛然的凤眸不放过每一个死角。

    行过垂暗密柳处,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微息,他骤然停步。屏着呼吸,再凝神听去。

    “嗯”破碎的唇音钻入他的耳际。

    “卿卿”夜景阑拨开密柳,向黑暗的湖角走去,“卿卿”

    他唤了几声,就听万绪千条深处,传来一声咕哝:“修远”

    “嗯,是我。”夜景阑松下一口气,轻声道,“出来吧,卿卿。”

    “不要。”语调中带着鼻音,夜景阑几乎可以依声描摹出她此时的娇态。

    他暂时无视胸中涌动的情潮,撩开层层袅袅柳条:“天已经黑了,快同我回去。”

    “天黑了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啊”她声如娇啼,全不似平时的清音。

    不仅是视力,连意识都出奇的模糊了,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夜景阑飞速想着,脚下手上不由加快。

    “修远”

    “嗯,我在。”

    “你别过来。”她语带着乞求,让他颇为讶异。

    “为何”他依然前行,只是放轻了动作。

    “现在我一定很丑,呜你别过来”

    很丑夜景阑再度迷惑,心头的焦虑渐盛:“我不介意。”他温言哄着,诱使佳人再应声。

    “还是不要过来”

    “嗯”声音越来越近,他心跳也愈发激烈。

    “你非要我说么我虽为官数月,可毕竟还是女孩子家,是很要脸面的”

    听着她的娇嗔,被他有意忽略的情潮激起小浪,一阵阵地拍打着他的胸口。“同我,还要讲脸面么”他声音微哑,一时不察竟踩断了脚下的枯枝。

    他停住脚步,以为惊动了别扭的佳人,却听她缓缓柔柔地说道:“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我是怕自己兽性大发。”

    兽性大发夜景阑见她并无察觉,知道她此时五感渐失,也就不再轻手轻脚,径直穿过密柳。

    细柔的柳条沐浴着清光,像是月儿披散的发,如一幅绿色的垂帘朦胧着亭湖的一角。拨云见月,柳帘后惊现无限风情。

    “先前还没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开始乱想,如今你来了”半湿的春衫勾勒出玲珑曲线,佳人独立水中,双手掩面不住摇首,晃得那朵白牡丹生出艳艳春色,着实撩人心弦。

    “你走,你走,我怕自己真会忍不住”

    凤眸漾出潋滟春波,夜景阑轻轻下水,缓步走去。

    片刻后,她放下双手,露出胭脂美颜:“修远”她唤着,双眸有些迷蒙。

    夜景阑揽住“水月”,在她耳畔低语,“我在。”

    月下猛地一颤,便要将他推开:“不要碰我。”

    他眸色微疑,惊讶地发现她身上带着异乎寻常的灼烫。

    “好热,好热。”她下意识地往身上泼水,透出鹅黄色的抹胸。

    夜景阑喉头一动,旋即捉住她的右腕,细细把脉:“媚毒”

    “呜”韩月下羞赧掩面,呜咽道,“还是被发现了”

    “卿卿。”他抱住转身欲逃佳人,将她困在两臂间,“别怕,别怕。”他亲吻着那朵白牡丹,亲吻着她的发梢,亲吻着她的眉间、两颊,而后是嘴角。

    夜景阑将她揽到怀中,语中满是疼惜:“忍忍,卿卿。”

    “打晕我吧,修远。”身体违背意志地蠢蠢欲动,让她又恼又羞,“我的忍功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再这样下去”

    “好。”夜景阑亲吻着她的眼角,慢慢举起手刀。

    “下手重一点,轻了,我怕”

    语未落,手先至。

    夜景阑抱起虚弱的娇躯,捡起水面上的衣衫,向密柳深处走去。

    “不怕,我陪着你。”

    弦月微斜疏星炯,芙蓉露下春夜永。

    那双弯弯生春的凤眸,一如这淡淡荷香,幽然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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