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顾青拿到了在秦家工作后的第一个月的工资。(w-w-wfeisuxsc-o-m)
快有三个月没回家了,顾青打算回c市一趟,靠近冬天,天气越来越冷,凉拌菜的生意估计是做不下去了,他心里也放不下母亲,同时,他还想找机会回以前的孤儿院看看,自己目前的经济状况虽不理想,但顾青想每月邮寄五百块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向秦力扬说明了理由,周六上午顾青就买了火车票回家。
冬天果真是要来了,走时还郁郁葱葱的树木如今已经变得脆黄,透出一股苍凉之气。
穿过树林,前面是狭长的巷弄。
顾青没想到,只是三个月,如今的巷弄却已经完全是另一番情景。原本两边密集排布的居民楼被推到了一大片,瓦砾碎石、断木破铁横躺,一阵风拂过,尘土沙砾顿时飞扬。满目疮痍、荒凉冷寂。
顾青心里隐约有些不适,便加快了步伐,走到尽头时转头步入了另一条深巷。
依旧是那栋老式的三层居民楼,依旧是泛黑脱皮、碎裂间缝的水泥墙壁,顾青却还是察觉到了不同往日的气息沉寂。
没错,是一股渗入皮肤的冷寂。以前的巷弄,虽然破旧,却是充斥了孩子玩闹、老妇杂谈和妇女谈笑声的,热闹之极,可如今的巷弄,是一片孤独的寂静。除了远处传来正在作业的挖土机声,顾青竟听不见一丝人声,是自己错觉了
楼道内,一片狼藉,木椅、铁锅、衣服凌乱地躺在地面,泛黄发黑的墙壁是一条条错乱交叉的鲜红油漆色,入目,骇人异常。顾青心里没来由地直发紧,急迫地敲打房门,口中不停地喊着,“妈,妈,快开门妈”
单薄的木门始终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从挎包里慌乱地掏出手机,时间显示是下午四点三十一分,顾青自我安慰着,母亲应该还在菜市场,在那儿买菜,还没回家,没回家。
打开背包,从底处找到钱夹里的钥匙,顾青对着锁眼扭动了一下,门轻松地从外被打开。
“砰”
背包落地声骤然响起。
顾青疯了似地跑进屋里。脆弱的两扇窗户被尽数打碎,窗台前的盆栽也难以幸免,倒翻在地,留下一摞的碎渣和泥土。
这明显是被人动了手
顾青是真的乱了、慌了、急了。
顾母是他重生后唯一的亲人,这个善良的、疼他、爱他、惜他的女人让他知道了家和母爱,前一生没有亲人的痛苦和悲哀一直都藏身于顾青心里的最深处,他选择刻意忘记,可这刻却再次浮现在他的脑际,顾青承认,在涉及家和亲人这方面时,他总是显得那么脆弱和歇斯底里,没有被抛弃过的人是永远也不能体会他的哀伤的,他只是不愿再次失去,他只是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守护一个家,他只是想得到一份温暖。
顾青想要拨打手里的电话,可突然想起母亲身上是没有手机的,他恼恨极了,当初怎么就听了劝没买一个手机。正当顾青打算出门去菜市场寻找时,房门外突然想起了一声低沉干哑的老人声:
“是顾青吗”
顾青慌忙转头,却见是对面邻居家的杨奶奶。
“杨奶奶”顾青开口叫道,然后跑过去,“奶奶,你知道我妈在哪儿吗”
“哎,可怜的娃,你妈被撞着脑子了,现在医院呆着呢。”
老人叹息,话语里是无尽的同情和怜悯。
“被撞”顾青脑海里闪过车祸的场景,心似被剜去了一块儿,疼得他发出了冷汗,“奶奶,出了什么事儿,我妈在哪儿个医院”
一听顾青这么问,老人的脸上立刻换上了不满和愤恨,手脚都哆嗦起来,颤抖着告诉了顾青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顾青奢侈地打了一回出租车赶去医院,要是坐地铁,再转公交车,得花两个多小时,但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了,心里环绕的全是杨奶奶告知的事实和母亲的伤痛。
拆迁
在经济发达的a省,c市算是发展缓慢的城市了,但贵在地多,近年来,新的市政府领导班子上台,不甘于落后,努力求发展,便想出了利用土地来提高政绩的方法。一栋栋高楼大厦瞬间拔地而起,市容、公共设施得到修缮,加上政府开出优惠的税收政策,不少投资商瞄准目光,蜂拥而至。土地价格不断上涨,房地产开发商纷纷投资,高额的土地出让金蒙住了政府的眼睛,一张张土地转让书四处飞舞。
顾青住的深巷也难逃拆迁的命运。
开发商拿着盖了红章的批准书,每家每户发了不到一万的补偿金后,就颐指气使地命令巷弄里的居民搬家走人。
居民哪肯离开,他们中大部分都是来c市打工的外来人员,在这边工作生活也有十几年了,这房子虽是租的,可早成了心里的第二个家。就算不出于感情,在经济上,让他们在短短的半个月内搬出这里又谈何容易。巷弄里的人家是这个城市付出劳力最多的人之一,却过着最底层的生活,保住温饱、送孩子上学已是每个人的极限,又哪来多余的闲钱另找房子,几千块的补偿金在房价地价日益高涨的c市实在算不得什么。
居民不肯配合搬家,开发商就打着公共利益和政府的旗帜整日上门,起先是平和的规劝,到后来演变成赤裸裸的言语威胁和强制,直至现在,雇人夜里偷袭,泼漆砸窗。这当然是带着个人揣测的,但将事件的前因后果仔细联系起来,顾青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冤枉那些开发商的,这种暗地里的龌龊事儿早就屡见不鲜了。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单纯的黑与白,更多的是模糊的灰色。“公正”的天秤被太多的利益纠缠而无法端平,虽然是法学专业,但顾青毕竟不是那些成日待在象牙塔里的学生,真正的、纯粹的公平正义,怎么可能会存在呢,那不过是梦,至少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顾妈妈是在早上的斗殴中撞伤的。
开发商软硬兼施,见还是没有效果,早上干脆带了一大帮人到巷弄,巷弄里的男人也不外出务工了,带着妻子儿女和老人全都出动集结在了巷口。两方人口角争执不断,到最后,也不知是哪边人开始动的手,竟殴打起来,顾妈妈挤在人群中,不能自由移动,被人生生地撞到在地,脑袋刚好碰在了碎石上,后脑勺尽是通红的鲜血。
想到这里,顾青心里就忍不住难受,他要是在家,断不可能会让母亲发生这种事故的。
顾青赶到医院的时候,顾妈妈正卧在医院的躺椅上打点滴,额前是一圈白色的纱布,中年的护士站在一旁,嘴巴快速地张合着。
顾青走近时,才听清了她的话语
“您得仔细想好了啊,这撞伤的是脑袋,可大可小,别瞎子短眼,为省几个小钱惹了一身病,划不来。留院做个检查更保险。”
顾妈妈没有说话,脸上泛了丝浅笑。
“哎,你说你这人,算了,这命反正都是你的,你都不爱惜了,我在这儿瞎折腾白忙活什么啊。”
护士见对方如此固执,面上也难看起来,说完话扭头就走了。
“阿仔,你怎么在这儿”护士一走,视线也开阔了,顾妈妈一眼就看到了正走上前的顾青,挣扎着想从躺椅上站起来。
顾青赶紧跑上前,按住了她的身子,“妈,您躺好,别动。”
“阿仔,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顾妈妈被扶稳后,又问了一遍,不过眼眸却带着闪烁。
“妈,如果我不回来,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告诉我了。”顾青蹲着身子,仰头凝重地看着母亲。
这么大的事,母亲选择完全不告诉自己,顾青是有些不开心的,但却不是生气于母亲的隐瞒,他知道对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顾青恼怒的是自己的无能和不孝,他如果有能力让母亲住在更好的房子,他如果能待在母亲的身边,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妈,对不起。”看着母亲疲惫苍白的双颊和脑后透着红的纱布,顾青觉得眼睛发痛,赶紧低了头,他不能让她发现眼眶里的湿痕。
“阿仔”
“妈,”吸了两口鼻子,憋住想要落下的泪滴,顾青抬了头,“妈,咱听医生的话,住院做个全身检查吧。”
顾妈妈看着儿子泛红的双眼,心里也不好受,但想着家里如今的情况,又犹豫了。
“妈,我只剩下你了。”顾青握住了母亲的双手,粗糙泛黄。
顾母终是愿意留院检查。
见状,顾青脸上总算露出了久违的笑,想着还没吃晚饭,就跑出去买了两份清淡的盒饭和一袋水果。
解决了肚子的温饱,顾青又洗了一个苹果,掏出钥匙扣上的小刀,细心地削皮。
“妈,咱们还是搬家吧。”将水果切成块递到了母亲的手上,顾青突然这么说道,开发商手里拿着合法的转让书,有钱有权有势,顾青心里清楚,这房子拆迁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能搬”顾母没接过苹果,语气坚定地回道。
顾青是第一次看到顾母这么果断决绝的表情,心一凛,也忘了手上的动作,呆呆地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母亲。
话一说完,顾母就后悔对儿子说了这么重的口气,但房子她是决计不愿搬出去的,那栋房子留着她过去的一切美好的爱情记忆,承载了她所有的家庭幸福,还有那个人总之,她不会搬出去。
“妈,如果是为了我呢”
顾母顿住了。
许久之后,她终于点头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