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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杀(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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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我妈吵架了。(八路中文网www86zhongwen)”宿舍里,她坐在那儿,脸捂在毛巾里,闷闷的声音:“我就跑回来了。”

    “为什么吵架?”

    她沉默。我摸摸她的头发:“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突然开口:“她又指责我。”

    “我怎么样她都不满意,哪怕特别小的事情。”她可能真的压抑太久,一开始说就不停顿:“她说,我不像她生的。我跟我爸一样,天生的,无可救药。她说这个话的时候,我真的怀疑,她根本一点不喜欢我。庄凝你说,她生我干什么?”

    她抬头看我,发抖,断断续续讲了很多,关于她妈妈,好起来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她小时候家里还没有调上来的时候,镇幼儿园小朋友只有她穿她妈妈托人从上海买来的童装,可爱干净如同广告里头的小童星。

    她几乎没挨过打,也很少被骂,生气到极点做母亲的也只是哀愁地叹口气,道,端端,你好啊,你真是你爸爸的女儿。

    但就这么一句,小小的谢端就会立刻羞愧的哭起来,谁都劝不住。

    不是这种家庭出来的不明白,这是何等的份量。意味着堕落,败坏,自我放弃,以及让爱她的人非常失望。她们母女同甘共苦,在生活里挣扎了那么久,她母亲轻而易举一句话,就能把她变成一个背叛者,把她打发到另一种被鄙视的生活方式里头。

    这意味着另一种遗弃,精神上的遗弃,遗弃向来是孩子最恐惧的事。

    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在街上不知干了什么惹我妈着急,她拖过我就往街边一个乞丐那儿走,边走边冷酷地说,你这么淘气,我把你给他了,我重新生一个。

    我至今还能清楚想起来,我在她手里是怎么样的惊慌,痛哭流涕,不顾一切地哀求。我记了十几年,也不是说要怎么样,就是一直记得。

    大人对小孩语言上伤害的效力,其实远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烈。

    但问题是,我妈是无心的,但是谢端的母亲明明知道这样会让女儿内心苦痛,但她宁愿如此也不愿放掉这句咒语。只因为它有效。

    我从上方把她抱在怀里,除了叹气,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端端,怎么说她都是你妈妈。”

    我寻找合适的措辞,边想边慢慢地对她说。

    “——也许你长大了,她一个人很寂寞。跟她好好谈谈。让她知道你是成年人,能管好你自己。

    ——如果实在说服不了,也没有关系,当个好女儿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千依百顺,你看我,不也凑合。

    ——没事的端端,都会过去的,而且我,我会陪着你。”

    满室清寂,一地凉白的光。她一直不做声。我线衫上臂部位有一小块,慢慢被浸湿,变凉,贴在皮肤上。

    ——————————————————————————————————

    下个周末,沈思博履约请我们寝室一众人吃饭。

    曾小白手臂搭在床栏上,两条长腿晃荡晃荡:“庄凝,我要怎么称呼他?”

    “直呼其名呗,还怎么称呼。”

    “你们到底确定关系没有啊?”

    我笑,反问她:“你很着急唷?”

    曾小白长叹一声:“我拜托你庄凝,日后端端孩子会打酱油了没准你和他还在暧昧呢。”

    “……为什么是我?”谢端很无辜,小抗议一下。

    “because——我不要孩子,影响身材,苏玛?看她的劲头,估计不念到博士后不罢休,只能是你了端端,快快快,急急如律令,找一个气死庄某人。”

    我过去踹她的床:“你无聊不?快点给我下来。”

    她跳下来的时候,手指上有什么闪了一下我的眼,仔细一看,是一枚亮亮的小白金戒。

    “曾小白你发财了?”

    她抬手看看:“哦,不值很多钱,那个谁送的,明年不是指环年吗,改天你也让沈送你一个。”

    那个谁是她新男朋友,家里貌似做工程的,挺有银子。

    我被她说的心动。

    从小到大我们互通有无的玩意儿多了,但他的确没送给过我什么能正经算信物的。上次拿给我的创口贴我都没舍得用,收在钱夹里,但我总不能贴这个在手指上到处给人家秀。

    沈思博,快点来把我套牢吧,不说钻石白金,十块钱的就可以。

    我笃定我开口他就会答应,但没这个道理。我再彪悍,问男的要戒指这种事,还是有障碍。

    于是去市区的一路上,大半时间我都在纠结这个问题。想的无奈了往旁边一瞥,沈思博就着前座的椅背,下巴垫在手上,拧着眉头不知在默什么。

    公车驶过叶子掉光的法梧,有少年骑单车沿街飞驰而去。他蓦地倒抽一口气,恍然般低声自语:“哦,对了。”

    我看他:“啊?”

    “突然想起来点事。”他眉目舒展,眼底有笑意。

    “哦。”我不是很容易好奇的人,哪怕对方是沈思博,他要说自己会说,再者我信得过他,所以我一般不追问。

    他也就真的什么都没说。

    谢端安坐于车前排,却在这时莫名回头,视线穿过人群落在我们身上,我对她伸三个指头晃晃,示意我们还有三站路。她点头,微微地笑。

    沈思博却转过脸去,面向窗外,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们于半小时前见的面,彼此似乎都有点惊讶,沈思博自个儿想了会,上车对我说:“奇怪,我看你的室友有点眼熟。”

    我脑子还停在怎么算计他一个信物的念头上:“哪个?”

    “谢端。”

    “不奇怪啊,l大也就这么点大地方。再说了,你们上星期见过,就是你给我说鬼故事那晚。”

    “她?”

    “可不就是吗。”

    他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然后我们就岔到了别的话题上。

    晚上吃的香辣蟹,我向来对鲜腥的东西不怎么有爱,闻着花椒酥麻的香气,看他们大快朵颐,我自己吃西红柿炒鸡蛋和糖醋排骨。

    谢端也不吃。一双小白手干干净净,守着一盘香菇青菜。

    “不合你胃口?”沈思博和气地问她:“别光吃青菜。庄凝,她还爱吃什么?”

    “对啊。”我对谢端说:“你可别跟他客气。尽管提。”

    “哦不是的。”谢端赶快伸筷子去夹螃蟹,怎么夹的起来。她脸红红的,手足无措的样子。

    曾小白一手持钳一手持醋:“你装哪门子贵族?上手啊。”

    我瞪她一眼,然后碰碰沈思博,他了然地伸手把一只蟹掰开递到谢端碗中:“我动手你不介意吧?”

    “哦不,谢谢,谢谢。”

    他收手回来,我把纸巾塞给他。

    苏玛说:“哎?庄凝也不吃。”

    “她啊。”沈思博擦手,看我一眼,温柔体己地笑:“发给她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她就能吃完饭,没事,主要是请你们。”

    他笑得如此迷人,我头一昏,竟然犯下如此勾当——我撒娇了:

    “谁说没事。我也要。”

    沈思博掰一只蟹,放在我碗里,我后悔,咬着筷子盯了它几秒:“我不吃行不行?”

    “不行。”他支着两只手,指尖沾满酱汁,瞪我:“快点儿把它吃完。”

    “……那好吧。”我自作孽,没得多说,低头去对付眼前这半只无肠公子。

    她们都很惊讶,曾小白使劲举手:“我我要发言——我从来没见过庄凝这样,沈少侠你教我两招吧。”

    苏玛哼哼:“你哪学得会。”

    沈思博侧脸看看我:“是不是啊?”

    我冲他皱皱鼻子。

    谢端坐在对面,笑的都有点儿慈祥了:“真的呀。”

    我拿醋,瞥见他抬头,配合地对她一笑。

    你很难解释,一个女孩和一个女人的表情有什么具体的不同,是眼睛流转出的神采,还是说话间起承转合的语态。

    这一刻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看到的谢端是一个女人。这是她第二次流露这样成年化的线条。

    但当时应该并没谁多想,甚至很可能连同谢端自己,她那么笑,但她也没有想得太深太远。

    而我,我只是看看她,想我的端端,她多么清丽隽秀,我喜欢的人都在身旁,此刻是提琴声那样丝滑的小时光。

    ————————————————————

    说的迟,那时快。

    仅在一息明灭之间,已然有人被诱惑。而这瞬间之后,语言被遗留在过去时的黯淡中,铺天盖地争先恐后地萎落。

    是呵,说的迟那时快,这六个字,往往只是,话本里高频的,表现力一般的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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