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情事;(解禁)
1
最终是办妥了明川的赴美留学手续,徐雅之很高兴,忙着先写信通知了妹妹。(w-w-w86zhongwenc-o-m)
转眼快二十年,徐雅文再不曾跨进新家,徐雅之和新效明也很少去七品市,只在肖达兴亡故时去过一趟。倒是两边的儿女,有意无意间当了大人的“特使”。每个寒暑假一放,明川都要先来北京的姨父姨妈家住上几日,然后徐雅之就急着打发他和女儿星茹一块回七品市,她怕妹妹一人孤单。女儿在那几乎住满一个假期,儿子星培就去接她,同时看望姨妈。
徐雅之决定下周就带星茹去七品市。这个计划早在明川准备出国留学时就打算好了。外甥走后,她不能让妹妹雅文独自呆在七品市,如果妹妹仍坚持不来北京,那么只有将自己的女儿星茹送去陪伴她。结果,不出她所料,那个倔强的丫头看来真要和她强到底,只得女儿去。
听了妻子的计划,新效明也同意,也有些想陪妻子一同去看看,只是……他不知道自己那天能不能成行。
徐雅之想想说:“那这样,我们随时准备好,你哪天有空我们哪天去。”
新效明想想却摇头,“还是按你的意思走吧,我怕是很难抽出时间,给耽误了,倒不好。别等我!”
新效明躺下,要小睡一会儿。徐雅之觉得午休时间金贵,不想多耽误他休息,暂时先这样。新效明刚躺下要睡,听到外面“扑通”一声响,伴着星茹一声“哎哟”的叫声。新效明一下坐起身,说:“快去看看!”徐雅之已经拉开房门出去了。
客厅里一盆水扣到地板上,星茹跌倒在地。看样子是端水时不小心绊倒了,徐雅之忙去扶女儿。星茹却顾不得自己,直着眼睛喊:“我的鱼!”
徐雅之看到水渍里是昨晚刚刚买回的几条虎头鱼,犹在地板上作弹跃翻滚状。她还是先把女儿拉起来,简单地看看是否受伤后,才又去捧起那几条鱼,放进地上的空盆里,忙去厨房放水。但几条鱼都扁了身子,从水中飘上来,没有了动静。
星茹看到有些伤心:“妈妈,鱼死了!”
徐雅之说:“算了,晚上再去买几条!你干嘛这么不小心呀,搬它干什么?”
“我怕他们闷坏了,想搬到门口透点气。”她还是觉得可惜,那是她挑选出来,准备去七品市时带给姨妈的。每个暑假她都带几条鱼过去放到姨妈家的荷花池里。
徐雅之劝慰着女儿,让她回自己房里也休息会儿。她先回到卧室里,新效明没有睡,问她:“怎么了?”
徐雅之说了一遍。新效明没再吭声,闭上眼睛睡觉。徐雅之看着丈夫笑了下,丈夫对女儿的偏爱她一早就发现了,如果是星培,他第一个反应肯定是一拧眉头说:搞什么?
2
徐雅之见丈夫安心睡去,回到客厅将地上的水渍抹干净,然后到女儿的房里。她看女儿已睡着了,安静地躺在床上,气息匀和,小胸脯也跟着微微地一起一伏。
徐雅之望着女儿睡熟的脸,不禁细细端祥。看到女儿的皮肤特别的细腻而富有光泽,脸上的曲线温婉流畅,像极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十六岁的女儿几乎要长成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明显感觉缺少弹性,滑而不实。
老了!徐雅之喟叹一声。
她忍不住抓住女儿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摸索,也是柔滑细腻,仿若无骨。她心里有十分的不舍,女儿这一去她姨妈那,不知要多久才能见到!唉,她这一生至此,体会最深的就是与亲人分离的痛苦。离开故土去了南洋,送别丈夫奔赴祖国,离开母亲兄弟回到中国,又眼巴巴地望着妹妹为了一个男人离她而去,至今都不愿回到她身边,哪一样都让她充满无望的痛苦过。如今,她要亲手送十六岁的女儿去七品市与她的姨妈一起生活。
她不禁想,到底是对是错?可是,妹妹雅文孤寂无伴的生活也同样搅扰着她的心,让她无法否定这个不知是对是错的决定。
母女俩按原计划起程。徐雅之心里滋味复杂,星茹还没体会到即将分离的苦处,一派天真无邪。她喜气洋洋地捧着一个开天窗的塑料瓶,里面是两条送给姨妈的金鱼。新效明送着妻子女儿走出院子,门口处停着送她们去七品市的汽车。徐雅之回头看丈夫,见他站在淡淡的晨霭中,脸上灰暗。
新效明有些不舍,妻子会接着回来,但女儿却要留在那儿。
徐雅之体贴丈夫的心情,唤星茹:“去和爸爸道个别。”说着伸手接女儿手中的瓶子。
星茹原以为和父亲说声再见就行,见母亲伸手要她的瓶子,也便递过去,然后喜滋滋地去把爸爸抱住,说:“爸爸,我走了,你放心,我会听姨妈的话,你在家也要听妈妈的话,哥哥回来你告诉他我去姨妈那儿上学了,他想我了就去看我。”新效明也抱住女儿,笑呵呵地连连应承。
汽车一路前行,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终于看到七品市境界,星茹枕在母亲腿上也睡了大半路,这会儿醒来。她起来后看了看窗外,问:“妈妈,还没到吗?”
徐雅之笑道:“马上到。星茹,记得妈妈和你说的话吗?”
“嗯。”星茹冲妈妈笑笑,露出白净整洁的牙齿。徐雅之**地摸摸她的脸。
汽车直接开到肖家小院的外门停下,徐雅之和女儿下车后径直走进开着的院门。肖明川从屋里出来,高兴地喊着:“姨妈!星茹!”
徐雅文没从房里出来迎,看姐姐进来,淡淡地说:“贵客来了!川儿,把咱家最好的茶给客人泡上。”
徐雅之不理会妹妹的态度,走近她,细细端祥,又抬手摸了下两肩,笑道:“到底是年轻,姐姐都老了,你还是没怎么变样。”
“你也是多活了十几年,这个你也要嫉妒?”徐雅文开口又抢白姐姐。
徐雅之又说:“你姐夫也很想来看你,就是走不开。”
“别假惺惺!”
徐雅之叹口气,“你呀,就气我吧,总有一天你想气也气不着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姐妹俩坐下来,徐雅之又问了些妹妹身体、生活等方面的近况,徐雅文正经一句不正经一句地也都回答了。星茹拿过金鱼来给姨妈看,徐雅文很喜欢,十分夸奖了一番。星茹喜滋滋地叫着表哥去往荷花池里放。
想到外甥将走,徐雅之又体贴地劝慰妹妹:“明川出去你不用担心,有他大舅舅和大舅妈照应着呢!也别太想,三四年就回来了。”说着又叹气,“明川去留学,你就回家去该多好!没良心的丫头!”
徐雅文说:“我不担心,我一个人过得滋润着呢!我的川儿是去留学,又不是不回来了,回来后可是做大事业的人,我有什么想不开的!别人想有这么大出息的儿子还没有呢。”
徐雅之无可奈何地笑。姐妹俩虽然还是嗑嗑碰碰,但时光却在不自觉中很快溜走。徐雅之看看表,见已经呆了近一个小时,她神情一阵落寞,想到应该走了。“我不能留下,得走了。”
徐雅文哼了声,“还是非得那么粘着?我还以为终于也活出点出息了呢!也算老头子了,没人稀罕,离了一天两天就能飞到天上去?”终究是多年不见的姐姐,徐雅文其实心底里很有些不舍。
徐雅之也一半明白,只是觉得不走不行。她叫过星茹来,看着心中叹气,说:“妈妈走了!”
“妈妈!”星茹抱住妈妈,很是不舍。
徐雅文说:“你的女儿你带走!我才轻松几天,就又让我给你带孩子。我不带!”
徐雅之没说什么,看看妹妹,看看外甥,再看看女儿,走了。
母亲走后,星茹扑闪着眼睛望着姨妈,很安静。徐雅文此时眉开目笑,向星茹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徐雅文把外甥女揽进怀里,亲热得不得了。星茹说:“姨妈你不喜欢我留下吗?”
徐雅文笑道:“傻丫头,我那是说给你妈听的。姨妈不知道多想星茹留下,留一辈子姨妈都喜欢!”
星茹开心地笑起来,明目皓齿,光彩照人。徐雅文像欣赏宝贝一样赞叹,“哎哟,我们星茹真是太漂亮了,连姨妈都嫉妒了!”明川看母亲与表妹嬉闹,也开心地笑。
3
可能是觉得晚上夜色幽暗,小镇又僻静,出去不方便,徐雅文极少晚上出去,却每天清晨出去散步。
以前有时和儿子,有时也自己,现在总是牵着外甥女的手。
每天清晨出了家门,往西一走再直着往北走,走过几处房舍后,是一片看着像厂区的地方,里面多是平房,最后走到一片平整开阔的空地,有着很多断裂的瓦砾或大或小的成堆堆在里面,空地旁边紧连着一个大水洼。不过十分钟的路程,这就是小城的南北半径,肖家小院算得上地处“繁华地段”。徐雅文领着外甥女就在此处略转一会儿便再往回走。
每次走到空地时总有一个少年在那忙活什么,姨妈仿佛从来没看到过,但星茹几乎每次看到,她很想知道他总在忙什么。少年也每次都看到她们,静着眼睛看那么小小一会儿,又忙他的。
下午新星茹放学回家——从学校到肖家小院也最多十分钟的时间,从家出来,过了路口直往西,一会儿便到。今天,星茹又走到回家必经的那个路口,从这个路口向东几步就到家,往北便是姨妈每次带她去散步的路线。在这个路口往北不远处,她看到一个背书包、学生模样的男孩俯下身从墙角下拣起一样东西。
她站住想看看。男孩的脸侧过来,也看到了她。她也看出是那个经常在空地见到的少年。
虽然不知对方姓名,因为每天相见,她觉得他就像熟人,问他:“是什么?”
少年觉得她应该是问他刚才拣的东西,告诉她:“一个螺丝。”
“‘螺丝’是什么?”她嘴里螺丝的音是少年的本地口音。
少年笑了下,想想说:“工厂里用的一种东西……”他还在想,希望能说得更明白一些。
她觉得还是算了,她对这个不是太感兴趣。又问:“你每天早上都在那儿忙什么?”
“拣废品。”
她不明白既然是废品为什么还要拣。“干什么用?”
“能卖钱。”
“噢。”她点点头。两人就各自站在自己的原处,一问一答地交流起来,她又问,“你家在那边?”
他见她指着他身后的方向,也就是去空地的方向,摇头说:“不是。我要去拣废品。”
“还是去那儿?”
他点头。她才明白原来他不光只是清晨去的。他见她没了话问,想走。她又说:“你想去我家玩吗?”
“不行,我得拣废品。”
“你不拣的时候能去我家玩吗?”
他沉默片刻,轻轻点下头。她高兴地笑了,又说:“我告诉你我家在哪……”
“我知道。”他说。
她想不到,瞪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少年笑了下,没说。因为这太简单
不过,别说这附近,就是全县城也没有几个像她们一样的人。穿着,行事,口音,还有无数围绕她们家的奇谈。
以后清晨再见到少年时,她便对他友好地笑笑,他也回她一笑。
时间久了,星茹这附近也都熟悉了,放学后她再要说出去玩玩时,徐雅文也答应,叮嘱:“就在门外玩会儿,别走远了!”
星茹很高兴,答应着,一阵小跑地向空地跑去。少年看来刚到不久,他正脱下身上的衣服,叠起来放进书包,然后抱住他旁边的大树,身手敏捷地一会儿就爬上去,很快半隐在树叶深处。他在里面掏了一会儿,又刷刷地退下来,手中拿着个塑料包。
星茹如若看天人般看着少年做完这一切,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奇事更觉神奇。
少年下来后也看到了星茹,一惊,对星茹见到这一幕似乎不太满意。没说话,打开塑料包把一件大衣服拿出来就往身上披。星茹忍不住“呀”了声后忙闭上嘴巴,她是觉得这么脏的衣服怎么就往身上穿。不过她看出来,这是每早都看见他穿的那件大褂。
少年不在意她的表情,穿好“工作服”,拿着书包和塑料布一起放到他“工作”的地方附近,然后从大衣服口袋里又掏出件“法宝”,展开来是个大点的袋子。他拿着袋子,开始工作。星茹看了半天不是很明白他都拣什么,不过看着似乎瓶子状的东西他都要。她也到处看,拣到一个小瓶拿过来给他。少年看看她,接过来也放进袋中,说:“你不要拣,我自己拣就行。”
星茹就在他附近跟着他,偶尔看到个也帮少年拣过来。少年接过去后总强调一句:“你不要拣!”星茹便完全不拣了,在旁边看到他拣起件东西就问一下名称,少年一般连用途也一块和她说说。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地拣了一会儿,少年停下来,看着她说:“你该回家了,一会儿天就黑了。”
“你呢?”
“我也就走。”
星茹点点头,转身一口气跑回家,果真姨妈在院门外四处望呢,老远就责问:“丫头,跑哪去了?”
空地成了星茹放学后经常去的地方,徐雅文渐渐也不计较她四处玩玩,只要天黑前回来就是。慢慢的,星茹和少年的交谈不再仅局限于对废品的释疑,他也主动问起星茹一些总题。
少年问她:“你上哪个学校?”
“七品县中学。”
“我也在那上,上高一。怎么没见过你?”
“我刚来这儿上初中,下学期就上高中。”
“噢。”少年明白了。他们学校的初高中虽在一个大院,之间却是用墙隔着。
她又问:“你为什么总来拣废品?”
少年再告诉她一遍:“拿去卖钱。”
然后呢?她等着他回答。她想知道卖完钱之后的事情,她想既然他是学生,为什么还要做拣废品去卖钱的事。她并不知道天底还有上学是需要卖完废品挣了钱来才能进行的。
他看她一眼,觉得她的无知超出了他的想象,觉得哪怕她再金钱无忧,也该知道这天底下还有上不起学的穷人吧。
他问:“你多大了?”
“十六。你呢?”
“十八。”星茹觉得他说得有些含糊不清,听着并不确定,但也没再问。过会儿他又说:“天要黑了,你该回家了。”
她点点头,要走。“哎!”他迟疑再三,还是告诉她:“我明天不来。”他觉得他来不来似乎没有必要告诉她,明天是星期天,总会有些不一样的,她应该明白才对,但又感觉她也许不明白,还会跑来。
“为什么?”
因为他的家离这儿很远,需要跑三四个小时才到,他平时不能总回家,但家境不容许他只是个放了学就无所事事的学生,所以在他住学校的每天里,便利用一早一晚来拣些废品去卖,挣他的学费和生活费。可星期天他得回家,得天不亮就起来走,赶到家正好吃早饭,然后帮助家里做一些农活,直到第二天上课前再赶回学校。但这些如果与她说,恐怕一时很难说清,而且他也觉得没必要说。
他告诉她:“有事。”
4
三四个月的时间里除了少年“有事”的时候,他一早一晚都来这附近,星茹或跟着他边走边看问一些问题,或者坐在一个地方帮他看着书包。他有时嫌她问题问得太幼稚,就胡乱地告诉她,无论他解释的多荒唐可笑,她也信。而且他感觉千万不能给她有任何依赖的机会,否则她马上成为习惯。因为开始时他提醒过她该回家的事,现在他就变成了她的回家闹钟,他不“响”她就不知道走。她不是意识到该回家了故意不走,而是根本不再
去“意识”。她总是无忧无虑,一高兴就笑,却也不打打闹闹、不像一般的小丫头一样嘻嘻哈哈。
他觉得不可思议,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省事的人?他又凭什么让她这样依赖和信任?
两年的时间却也眨眼过去,两年的时间里他们除两个暑假、两个寒假和许多个星期天这些少年“有事”的时间没有见面,有很多共同度过的时光。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里少年从来都在拣废品,他们从没有一起坐下聊过一次,甚至没问过对方的名字,因为他们交谈时极少需要叫对方的名字。他们似乎只是为了默默地陪着对方度过一些本来是一个人的时光。
但是这种时光马上要结束了!曾经的少年有些伤感;曾经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已完全成熟,昔时单薄的身体变成一个健壮的青年。他直起身,望向星茹。她坐在黑色塑料桶上看着一本书,平时她除了乱晃就是坐着,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在读书。那个黑色塑料桶是他从垃圾里拣出来擦洗干净后放在树荫下让她坐的,如今他看着,觉得她坐在那儿看书的样子实在是幅美仑美奂的图画,只是不时拧起的眉结表示她看得很艰难。
他看着她的样子实在很想笑。他想了想把手中的袋子放到一边,走过去,从她膝上看了看那本书,说:“用功学外语啊!”
她意识到他到了身边,抬起脸茫然地看他。忽然想起来,从两耳上各拿下个黑色东西,笑了下,“说什么?”
他看她从耳间拿下的东西连着两根线,一直通到她腰间的某个部位。他问:“这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却捂住了鼻子说:“好臭!”
他看了看周围,最后看看自己,忙退后几步,她还是说:“还是臭。”
他转身走开。她意识到他不高兴了,急忙站起来跟上去,拽住他说:“我不说臭了!”
他故作轻松地说:“臭就是臭嘛。你学习吧……”
她更近了他一步,很肯定地说:“不臭了,不臭了,真的不臭了!”
他看她脸上急切的样子,没再走开。她问:“你刚才问这个是吗?”她把抱在怀里半块砖头大小的东西拿给他看,“这是学录机……”但很快她又捂住鼻子,几乎委屈的要掉泪,“可是真的很臭!”
他也知道他身上肯定不好闻,那件大褂子许多天不洗,都快馊了,再加他一身汗臭。他体谅地笑了下,说:“你等着!”他飞快地去拿出放在书包里的上衣,然后一边往水洼那边跑,一边又叮嘱,“就在这儿等,别过来,一会儿就好!”
她看他跳进水洼里后就不见了,一边等一边忍不住地往前挪。她终于看到了他,见他在水里洗得水花飞溅。他洗着洗着一抬头,猛得看见星茹蹲在岸上笑吟吟地看他。
他条件反射似的一下便把身子蹲进水里,仰着脸对她说:“叫你别过来你还过来!快离远点。”
星茹不太情愿,蹲在那儿不走。他急道:“你在这儿我还怎么出来?”
她像没听见,只觉得他所做的事情都挺新鲜,笑问:“里面好玩吗?我也想下去!”
他认为她是在开玩笑,有些央求道:“请你快走开吧,让我上去。”
她把听录机放到岸上,往下伸脚,说着:“你接我一下呀!”
他看她竟是认真的,也真的急了,大声说:“你个傻丫头真傻啊!回去!不准下来!”
她听他那么大声说话,有些不高兴,虽然不再往下下,但蹲在那儿更不走。他想了想又说:“你想下水玩是吧?可是你今天没带其他衣服,下来湿了还怎么穿?等明天你多带衣服,我们再下。”
她听着有道理。他见她是被说服了,又劝:“你走开一些好吗?”
她想了想,把眼睛一闭,头一扭,说:“这样可以吧?”
他穿好衣服坐下来,看着她觉得又气又可乐。星茹也挪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往他身上闻了闻,露出牙齿笑,“不臭了!”
他觉得她靠得太近,往一边挪开些,她又靠过去,嘟着嘴看他。他无可奈何,笑着摇头:“你呀,可能只有十一二岁的……”他说着把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绕,没再继续说。
她不在意他说什么,喜滋滋地望着他笑:“我喜欢挨着你坐,我喜欢你。”
他的脸一下红了,扭开头看另一边。她告诉他:“我叫新星茹。”
“嗯。”他点下头。
他早就知道,全学校都知道,可能只有她不知道自己被全校关注罢了,不知道别人都在谈论她,不知道所有人的眼关都在追随她,她全都看不到听不到觉察不到。起初,他觉得那是因为她这种女孩子特有的傲气所致,对这儿对这儿的人都不屑一顾——很多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但后来他觉得她不是这样,她既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留心他人的身份——就像他这样臭哄哄拣废品的人,她也从不知道她比他优越在哪里。她只留心她愿意看到的,喜欢看到的,或者根本看不到她不喜欢看到的。这是个在特殊环境里长大,又有着特殊个性的女孩,单纯真实的看着有点傻……
他笑了下,想着她傻里透着可爱的样子,就很想笑。
她看他的样子像早知道她的名字似的。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许有过告诉他,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名字他绝对没告诉过她。“你叫什么?”
“沈德鸿。”
“沈德鸿!”她似乎只是单纯重复,又似在轻声呼唤他,然后又冲他很开心地笑。沈德鸿听了就觉身体里有股热热的东西往上撞,他努力压下去,把一直想要告诉她的话说出来:“我要毕业了,以后不会再来这儿了。”
她觉得太突然,“要到哪儿上?”她觉得他肯定和她的哥哥们一样不是上大学就是留学之类。
他笑了下,说:“可能不会再上了!”
她没觉得这有大问题,很中她的心意,说:“我也不想再上了!可妈妈让我学英语,表哥和妈妈都让我去留学。我不想去,要去得学好英语,我不喜欢学!”
他再次感觉他和她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以后我去哪找你?”
他看着她,久久不知说什么好。她明亮的眼睛瞪着他,等着回答。他说:“不能再见面了。”
“为什么?”她变了神色。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为什么。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家的孩子,父母已经过世,哥哥生活艰难,他是靠着自己的坚韧和执着、靠着自己辛辛苦苦的两双手才勉强撑到现在的。继续上学对于他来说太奢侈了,太不现实。他把头低下去,在努力地想一个让她理解、接受的答案。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看到眼前的水面已是昏暗一片,夜色早悄悄地完全将他们包围。他不安地问:“天黑了,你不回家行吗?”
经他提醒,她也惊得站起来,想跑却又停住脚步。她记起她没等到答案,“你……”
他知道她顾虑什么,一手拿起听录机,一手拉着她往家快跑,说着:“明天下午我还会来的……”
徐雅文几年来对服装设计缝纫的热情有增无减,那一年星培来时看到她总是一手一针地做衣服,回家便说了,徐雅之就想方设法给她送来个缝纫机。今天她忙完一波,看时间不早,忙着又做饭,做完饭后天已大黑,才又看到星茹并不在家。她忙找出去,走到院门看到星茹也进来。
徐雅文半嗔半笑道:“玩得越来越野了,每天去哪玩?不是让你玩一会儿就回来吗?”一边说着,一边等着外甥女进了门,把院门关好。
星茹往里走着,回答着姨妈的问题:“就在后面了。”
“在后面做什么?”徐雅文心里狐疑。
星茹想了想,笑道:“随便玩玩。今天听英语了!”
徐雅文看着她笑笑,见外甥女虽然叫个大姑娘了,却还是一片混沌未开。想起自己这个年龄的时候,可算个人精了。她又笑道:“以后不许回这么晚,让人偷跑了我可不管。”
星茹也笑。
很快,新星茹高中的第二个暑期又到来。徐雅文见外甥女这几天下午放学后也没再出去,只闷在家里,掂量她会不会是想家,想妈妈了,便问她:“想回北京吗?”
她忙摇头,“不回!我喜欢在姨妈这儿。”
徐雅文听了感到外甥女和她亲近,很高兴,抖开件还未完成的衣服让她先穿上试试。
徐雅文不知道她现在犯得同她的姐姐当初一样的毛病,就是总觉得自己的小妹妹或外甥女不成熟,还只是孩子。徐雅之是日算夜算,生怕妹妹年少轻狂,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子放妹妹的脑里想问题;徐雅文却是觉得外甥女心智根本还未长成,是个乖乖听话,不通人事的小丫头。却忘了,新星茹也是和她曾经一样情窦初开的年龄,特有的少女情怀是油然而生的,完全不经意间心中就可能被播下爱情的种子。
新星茹不想回的原因可不全是因为她姨妈,而是一颗种子已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发芽了。沈德鸿临走时对她说过,如果他来找她会早早地站在她放学经过的路口,只要她经过就肯定能看到她,如果他不在那儿,就是他并没有来,她也不必等他。他走后,她每天放学回来都远远地就往路口观看,直到走到时也不见他的影子。她在路口又徘徊片刻,知道他是没来,也无可奈何,只好往家走。暑假到了,她不再每天路过那儿,便总在平时放学的时间里到院门外张望一会儿,确定他没有等在路口后再退回来,坐到荷花池边看半天金鱼游动,然后回房里。
新星茹看着又到午放时间,又跑去门口外张望,一眼便看尽巴掌大的路口,那儿不禁没他,而且多数时候是空无一人,今天也是。但在她要退回时,觉得路口处有人头探出来,她忙再看,正是沈德鸿!
她惊喜异常,奔跑过去。
沈德鸿也是听到她家院门处有人出来,怕是其他人,心里一慌,忙躲在另一侧的墙边,又悄悄探头看出来的人是谁。见是新星茹,也忙闪出来,一脸喜悦地站在路口等她过来。
新星茹跑得太急了,扎扎实实地投进他的怀里,沈德鸿也下意识地忙抱住她。
两人都对此没曾设想到,看着自己怀里的对方都愣了片刻,很快又笑了,他们觉得对方的身体对自己来说都异常的亲切自然,没有第一次这样亲密接触的陌生慌乱。
忽然间他们都明白了相互间的渴望和对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他拉起她一阵猛跑,一会儿跑到那片水洼旁边,又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
他们相互拥抱着直到对方的身体都从刚才的奔跑中平静下来。
他抬起脸看她,她脸上有一览无余的喜悦。他也笑,面对她光洁的额头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她眼睛忽闪一下,有更深的笑意。
“我喜欢你!”她毫不隐瞒心中的幸福之情。
沈德鸿却咬住了嘴唇,放开了她。他也很想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但是……
她又靠在他的怀里,被这巨大的幸福陶醉着。他是不是告诉她爱她,她并不在意,她感觉到他爱她就可以了。
他拉着她坐下来,却一直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他本来打算是最后一次来告诉她,他以后不会来找她,让她不要再等。但此时他觉得自己再说这样的话很可耻。他知道他们是完全不同两条道上的人,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既然如此,他刚才就不该亲吻她,就不该让她有机会爱他,不是吗?两年多的时间,有多少个清晨黄昏,她都是为他而来的,难道是表示她讨厌他嘛!他是太不自信,不相信这样干净纯美的女孩会喜欢上自己,还是他自私地希望经常看到这个让他感到温暖的女孩?
她问他:“你家住哪?我不想等你来找我,我想想你的时候也去找你。”
他说:“很远,你找不到那儿。”
她有些失望,把头偎到他的肩上。
又有二十天没见到星茹了,如果算上今天应该是二十一天!已经听到鸡叫声了,今天的太阳就快升起来。他望着黑洞洞的屋顶,心中开始紧得发痛。这些天来,他白天拼命的干活,只求夜晚可以睡得安稳些、长久些,但还是很快醒来,然后听着满室的虫鸣声等着天亮。
曾经新星茹是让他想到就觉得温暖的小姑娘,温暖了不知多少个他感到孤独和辛苦的夜晚,但如今她却是他心头的一把剑,一想到就直直地戳下来,刺得他生疼生疼。他知道他爱上她了,可又觉得她注定不属于自己,于是他又想把她从心中拉出来,却才发现,两年多来,完全是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占满了他心,溶入他的生命。
沈德鸿再也躺不下去,他必须去看看她。
现在新星茹走到路口时总会习惯性地站下来,往北边看。这个习惯已经不再只是放学时那一刻,而是她每次经过这个路口时。没有,没有她想看到的人。她想哭,她觉得等待正逐渐超出她的底限。为什么他还不来找她?他答应会来找她他就一定会来,她相信他会来,一点也不怀疑。可是他为什么这么久还是不来?是他有太多的事吗?她虽然努力地想着,但仍然不知道让自己如何回答这些问题。
当她再次迈开脚步时,她一点没发觉她走向的不是学校,而是那片空地。当她发现自己站在空地上时,感到很茫然,不知要不要马上离开。她很想在这儿呆会儿,可是她也知道再不去学校就会耽误上课。
新星茹不会想到沈德鸿此时也在这儿,从清晨一直呆到现在。看着她陪着姨妈出来散步,望着她随着姨妈一步步离去,看到她晨时的表情落寞,也惊讶地又看到现在的她,远远走来,然后站在那儿举足无措。
他感到他不能这样对她,时间也许不是解决一切的最好办法。他应该和她说清楚,让她明白,然后死心,而不是这样让她在等待中承受折磨,在等待中变得忧郁憔悴。那样他的罪过会更加严重。
下午,星茹走到路口又站住,却不等她把头完全转向北方,便看到一个人笑微微地站在对面墙边望着她。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马上便知道那不是,是德鸿,是他!
她笑了,她对他没有久等的怨恨,只要又看到他便是天下最大的幸事。
“德鸿!”她激动地跑到他身边。
他还是微微笑着,说:“要回家说一声吗?我等你。”
星茹迟疑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不用。”
他们并肩往北走了一会儿,星茹把手伸给他,说:“我想你拉着我跑。”
德鸿有一会儿没动,但还是去拉住了她的手,说:“要跑了,准备好了?”
她笑着点头,他拉着她的手飞快地往前跑去。
停下后,她一边痛快地喘着粗气,一边望着他开心地笑。慢慢地她转着眼珠,似乎在想着什么鬼主意,终于她有些羞涩地说:“你不想抱我吗?”
沈德鸿躲开她的眼光,把身体转向别处。她把自己又移到他眼前,笑吟吟地仔细看他。他对她笑了下,说:“觉得我更黑了吧?”
她点点头,“也好象高了点。”她用手比划着说,“我记得我到你这儿的,现在到这儿了!”
见她比划的夸张,不禁笑,就算他又长了个儿,也不至于二十天里就长高半个头。
新星茹却是很认真,踮了踮脚尖说:“是真的,我现在看不到你的脸了。我不想看不到你的脸,我不想你这么高,我想离你的脸近一点。”
沈德鸿就觉胸中有些东西在翻滚,他真想抱住她,把脸俯下去,让她可以永远离得很近很近。
“星茹,”他叫了声,然后说,“我不配你……”
新星茹没有马上应声,她看着他,在想他们哪儿不配。他说:“你和我没有可能在一起,你家里不会愿意。而且就是愿意我也配不上你,我家……很穷,房子很破,地方很小,那儿不会给你好衣服穿,也没有几顿像样的饭。我家……娶不起你这样的媳妇……现在说这些可能你觉得早,可我不想等到我们相处的更久再说。你明白吗?”
她点头,说:“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不穿好衣服。”
沈德鸿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你也不要等我……”
新星茹摇头,“我不!”
“忘了我,不要再想我……”
“不!”新星茹表情坚定,眼里却溢出泪来。
沈德鸿嘴唇颤抖,眼睛也似蒙了一层雾,但声音也更坚定了,“忘了我!”
“不!”新星茹有些生气。
两人对视着,都有些气鼓鼓的样子,很像是决裂前昔的情侣。但十分不同的是,沈德鸿与新星茹却不是因为恨,而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