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车,外面飘着小雪,细碎的雪花儿,在没有风的空气里,轻轻慢慢地翻舞。(w-w-w86zhongwenc-o-m)
邹童揣手走在学校僻静的小路上,看着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冬天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寒假到了,他不打算回家过年。面对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既觉得自己多余,又无法抑制地怨恨他们的入侵,这个家,是妈妈的地方,谁都没有资格在这里显摆他们的幸福
“邹童”
走到寝室楼下,忽然有人叫他,扭头一看,楞了,竟是那个叫江洪波的男人,自从那次夜不归宿,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不晓得这人怎又找上门来。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邹童走到他跟前儿,他们有两三个月没见过了吧?这人好似比上回还要英俊挺拔,穿了身海军蓝的呢子大衣,显得腿那么老长的。
“打听的呗”江洪波语气轻松,他平时肯定和很多人打交道,似乎没有认生的习惯。
“跟谁打听的?”
“这你别管。”江洪波笑了笑,态度倒是挺好,让邹童恨不起来,“听说你不回家过年,就来看看你。”
“谁他妈的嘴那么碎?还跟你说什么了?”
“还有你们寝室的电话,不过不好打,我开始试过几次没打通,后来通了却没人接。”
邹童知道他说的实话,寝室的老三和他天津的“媳妇儿”天天长途,恨不得把自己的生活二十四小时直播给她看。江洪波这种人,经常占线的电话,估计试过两次就放弃了。
“我白天家教,一般不在宿舍。”
“哦,天天都有?几份啊?”
“就一份儿,这不寒假了吗?天天都得去。”邹童说着打了个哆嗦,这会儿还起风了,比白天冷多了。
“吃饭没有?”江洪波注意到他发抖,“挺长时间没见的,一起去吃个饭吧”
路边明亮的街灯,更显得空白的夜色黑沉沉的,车子在高峰期的车海中缓慢前行,外面琳琅的光线偶尔闪进车里,从邹童雪白的脸上闪过,他精致如画的侧脸,便象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在黯淡的背景下,低调地夺目。
“你怎么没给我电话?”沉默一阵的江洪波突然问,他们上次分手之前,他给了邹童私人的号码,结果这两个月来,他时不时地查询是否有遗漏的电话,结果邹童并没有找过他。
“丢了,不知扔哪儿了。”邹童含糊地说,其实那张名片就工整地夹在他的英文字典的第一千二百二十页,代表他们共度的,十二月二十号的夜晚。
“哦,”江洪波不是捉住不放的人,很快换了话题,“你想去哪里吃?”
“随便,能吃饱就行了。”
这可不是随便就能决定的,江洪波想,“鹏程万里”那样的地方是肯定不行,邹童这种人估计最看不上摆谱儿的事,上回的东北菜馆吃过了,也没新意,象他们这样的学生族,都喜欢吃什么呢?他忽然想起一个地方。
“台北欢乐涮”在人民公园附近的酒吧街外面,是大飞的小表弟上次推荐的,江洪波来过两次,不像一般火锅店那么人山人海地热闹,挺幽静,很名字多少有些不符。他们坐在二楼角落里,酒吧街的车水马龙,无声地隔离在窗外,仿佛夜色里一团明亮而耀眼的烟花,邹童小巧的脸蛋儿,在斑斓的光线里,显得干净而滋润,江洪波看着他专注研究菜单的神态,眼光难以挪动。
“名片我没丢,”面前各摆一只小巧的火锅,雪白的蒸汽间隔在他们之间,让邹童多少感到有点遮挡的安全:
“就是觉得不应该找你了。”
“哦?为什么不应该?”
“象你们这种人,不都是只玩一晚上?”
江洪波笑了,邹童真没想到他还挺爱笑的,初见的时候,以为他有多严肃呢。
“什么叫我这种人?咱俩不是一种人?”
“当然不是,”邹童不可思议,象要撇清似的,“咱俩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江洪波楞了一下,短暂地瞅了邹童两眼,低头捡东西,开始往锅里填:“其实,没有谁跟谁生活在一模一样的世界里,”他没打算多说,用筷子指了指邹童面前的调料碟,“你弄的那是什么,给咱尝尝?”
邹童单点的腐乳蒜茸香菜什么的,自己调的沾酱,他分了一半给江洪波。
“好吃,好吃,你很会弄,随便拌一拌就这么香。”
他心满意足的样子,让邹童心里升起莫名其妙的好感,他必须承认,这个人总是能在对的时间,以对的姿态,点中他心里对的角落,这种时候,再刻薄的邹童,也是无从招架。
“去我家吧”结过账,江洪波小声地邀请,见似有迟疑,凑到他跟前说:“象我这种人,都喜欢玩两个晚上的。”
邹童的脸,“刷”地就红了个透。
这一带是旧的使馆区,错落地都是日占时的小洋楼,有些改建了,但大部分的都还保留着本来的旧貌,使得整个街区充满怀旧的气氛和情怀,似乎迎面走来个二三十年代打扮的上海女人,也不会觉得突兀。江洪波的家,就是高处一座三层的旧式别墅,低矮的院墙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庭院,收拾得专业干净,四下里都有灯光,映照着花园里圆圆的灌木丛,和错落有致,讲究的盆景。
“不是我的房子,家里人的,前两年搬走,就留给我住,”江洪波开了门,让他进来:“我在这里出生长大的。”
邹童拘谨地站在玄关那里,有些后悔做出跟他回家的决定。
“就当自己家吧”江洪波找出拖鞋给他,“反正就我们俩在,又没外人,别拘谨。”
“这里和我家差太多,没法儿当成我自己的家。”
“你也不用总这么强调咱俩世界多不一样吧?”江洪波突然吻上邹童,“你就是在外太空,我也能追的上。”
“你也太他妈的自信了吧?就你的‘卡迪拉克’,还能当火箭用?”
本来想用心亲吻的江洪波被他逗得笑起来:“不用那个,我自备‘火箭’。”
邹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这人流氓起来,怎这么不要脸呀?他扑进江洪波怀里,用自己的唇堵上他胡说八道的嘴……衣服,鞋子,袜子,从一楼断断续续地扔到二楼,邹童赤裸着两条细细的腿,渐渐无法承受江洪波好似暴风骤雨般的亲吻和索取。十八岁的少年,刚刚开启的情欲之门,几乎难以自控,挑拨起来毫无难度,很快就无法自拔,呼吸和心跳都成了自由主义者,邹童简直要疯了。
“江洪波,”他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声音颤抖:“你是不是,上次没有吃个彻底,才会想和我再玩一个晚上?”
江洪波跪在楼梯上,用自己的身体禁锢着邹童,让他无处可逃:“这不好说,”他的嘴唇留恋在年轻匀称的胸膛,忙碌的间隙,才有空搭理邹童的提问:“两个晚上也看不出什么,以后找你,别躲就成,咱做到明白为止。”
兴许是晚饭喝了酒,江洪波话语里带着股率真的孩子气,他们再次亲在一起,攻破彼此唇齿的壁垒,直到氧气耗尽,窒息袭来,邹童再次败下阵,推了把江洪波,说:“我们换地方行不?屁股铬得疼死了。”
江洪波撑着胳膊,站起身,拉了把邹童,突然一用蛮力,将他拦腰抱起来,吓了邹童一跳,伸手就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子:“我自己走”
“你给我抱紧了,我可没少喝,小心给你扔喽。”
说着作势朝外扔,三楼的楼梯上,晃晃荡荡的两个人,邹童情不自禁抱住他脖子,顺口骂到:“我操……”不料还被江洪波接上了:“不用,你歇着,我来。”
地板“通通”轰鸣,门声乍响,在邹童短暂的惊呼之后,他们一并摔在宽敞大床上,赤裸的身体,抵抗中纠缠,拉扯推搡地,最终亲密无间。没有点灯的卧室,落地窗外是阴沉得看不出颜色的夜空,起了阵风,鹅毛大雪“扑扑”堆叠在窗棂上,望出去,落雪的庭院,分不出夜的深浅……
第二天早上醒来,身边的床空了,摸过去,冰凉的,看来是一早就走了。江洪波坐起身,叫了声“邹童”,没有回应。昨晚脱得满地都是的衣服,整齐地折叠在床头,穿上衣服走下楼,屋子里空荡荡的,想起昨夜从一楼到三楼的疯狂,这会儿面对干净整洁得连脚印也没留下的楼梯,好似梦一场,江洪波不禁惆怅,昨晚那个叫邹童的男孩子,到底来没来过?
这时门铃响起,他连忙过去开门,外头是他的母亲,梳妆整齐地站在那儿,有些惊讶地问他:“这是刚起呀?”她印象里,儿子不是赖床的人。
“哦,昨晚睡得晚,您怎么来了?”
江洪波关上门,见母亲将名贵的手提包放在门口的矮几上,却没有继续朝里走,反回身盯着他,试探道:“楼上没人吧?”
他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无奈苦笑:“您上楼搜去吧,搜到有奖。”
母亲这才放下心,走到厨房,把带来的保温瓶放好:“小阿姨给你墩的汤,这种天容易感冒,你多喝点儿,提高免疫力。老房子,取暖总是不好,冷飕飕的。”
江洪波起来也觉得屋子里发凉,不知昨晚怎么疯了似的,两个人光着身子扑腾那么久却不觉得冷。他无意抬头看见楼梯上倾斜的树影,似乎看见邹童支着细腿坐在上面,任自己亲吻的模样,不禁一阵脸红。
“我昨晚打电话给你,怎么不接?”
“哦?”江洪波赶紧转开目光,“哪只电话?我出门带的公司的电话。”
“那回到家也不查查有没有找你?”
“忘了么,干嘛,有事?”
“没什么,我下午的飞机去日本,想问你有什么要带的。”
“不用,四月份我也要去开会。”江洪波倒了杯牛奶,冷着喝了,“要我送您去机场吗?”
“大早上起来,怎么能喝冷牛奶呢?”母亲责怪地念叨他,倒是没大惊小怪,“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没别的事,汤按时喝了,经常熬夜的人,容易感冒的。”
拿起自己的皮包,似乎准备离开,母亲又问了句:“你早上起来没出门?”
“没呢,刚下楼就给您逮到。”江洪波说着拧开保温瓶,闻了闻里面的汤水,是小阿姨拿手的感冒汤。
他的母亲“哦”了声,没有说什么,拉开门要走,江洪波赶忙披上外套,送她去门口,直到车子开出这条街,看不见踪影,才走回院子。心里却是突然一楞,他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问他早上是不是出门。天亮以后,雪就停了,邹童走的时候,在庭院的甬道上留下崭新的两行脚印,没有逃过母亲细心的眼睛。江洪波拨通邹童寝室的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想起邹童说的白天家教的事,又觉得不踏实,昨晚玩得那么凶,他今天还能家教吗?越想越不对劲,他换上衣服,出了门。
邹童躺在寝室的床上,头痛欲裂,他翻开抽屉,把剩下的几片“扑热息痛”都吃下去,好半天过去,疼痛没见明显缓解,脑袋反倒跟浆糊似的迷登起来,他趴在床边儿,呕了几次,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电话一遍一遍地响也不想接听。
昨天晚上,自己就是大脑短路,才会跟江洪波回家,还答应他那么玩,到头来还不是自己遭罪?邹童,你他妈就是贱的他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兴许是骂得累,耗费不少体力,他不知不觉间,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是给周书博推醒的。
外头阴云散了,是个大晴天,满室都是刺眼的光线,邹童楞愣瞅着面前的身影,糊涂地分不清梦和现实。
“睡傻了呀?”周书博笑起来眼睛就没了,“我进进出出,都打好几壶热水,你咋还没醒?平时睡眠那么轻的人,连我放个屁都把你从梦里惊醒。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邹童意识清醒的瞬间,头疼也像闪电一样撕裂他,强打精神说:“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今天返校啊,老大和老三的火车今晚就到。”
“哦,是今天吗?”邹童确实忘了寒假已经到头,习惯自己把寝室整理得井井有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适应这里变成猪圈的模样。
“你怎这么糊涂?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病了?”周书博伸手摸他额头,却被邹童一把挡开,完全不领情。
“有止疼片吗?”邹童自己的药已经吃光,“给我找几片,头疼。”
“你是发烧呢吧?脸蛋怎都红了?”周书博一边和他说,一边从书包里拿出塑料袋,“我妈给我准备个各种药,感冒的,拉肚子的,退烧的……我本来不爱拿,身体太结识,都用不上。幸亏带了,有你在,什么药都不会浪费……”
“跟你要几片药,你也跟个娘们儿似的啰嗦?”邹童瞪他,接过药片,和水吞了。
“关心你也不对了,真是……”周书博依旧不跟他生气,好心地问:“吃饭了么,你?我妈给我带了个小电锅,正好给你煮点面条吃吧,比食堂那些泡过水的面条好吃多了,我刚还去门口的小超市买了鸡蛋呢,就想给你煮一顿。”
邹童习惯着周书博永不停歇的对话,也彻底明白,寒假里宝贵的清净日子,算是结束了。
他抱着被子坐起来,鼻子里着火一样,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重感冒,他病歪歪地看周书博跑去水房洗了锅,回来找出干面条,忙活着,电话再次响起来,刚要警告别接,他已经迅速地拿起来:“喂,你好,请问你找哪位?哦,他在,稍等哈,”说完挥手示意邹童起来接。
实在没有办法,邹童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忍耐着鼻塞和头痛,没好气地问:“谁?”
“我,”江洪波的声音如意料中传来,“我在你们寝室楼下。”
“找我干嘛?”
江洪波被这话问住,有点怀疑电话那头的,是昨晚那么个热情勾人的漂亮少年吗?
“怎么一早就走了?你,还好吗?”
“挺好的,”邹童回身,确认周书博不会听到江洪波的话,“没事儿挂了吧,我同学回来了,还没给家里打电话呢。”
“没关系,没关系”周书博大声喊,好像怕电话那头的人听不见:“我不着急用电话,你们慢慢聊”
这个二百五,邹童恨不得自己的眼光是飞刀,割断他的舌头,让他成天多嘴。
“感冒了?你声音有点怪。”江洪波感觉到邹童毫不掩饰的冷淡和推搡,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但他还是做了最后的努力。
“嗯。”邹童心想,昨晚光溜溜地从一楼折腾到三楼,机器人才能不感冒吧。
“到我家休息吧,寝室有人照顾你吗?”
“我同学回来了,没问题的,挂了吧,我困了,想睡觉。”
“哦,行,那,再联系吧”
邹童挂了电话,他听出江洪波语气里的失望,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邹童靠着电话想,身体上越是放纵,感情上就越是吝啬,这是邹童紧握在手里,不肯轻易放松的底线。他走到窗口,躲在窗帘后面,楼下的江洪波握手机顶着额头,好半天,才揣回兜里,上车,发动引擎,缓缓开得远,终于消失在严冬过后,枯残如死的枝杈尽头。
“你不是才睡醒,怎又困了?”周书博把煮好的面条,递到邹童面前,“真香啊,赶紧来尝尝。”
“你以后不能别偷听人讲电话?”
“啧,我哪偷听?你这么大声,我要是听不见,那是聋子呀”
邹童横他一眼,坐在桌子前,夹起一筷子面条,凉了凉吃下去:“你放这么多鸡精干嘛?”
“多放不是好吃吗?”周书博见他只吃了几口就不动,“你这人真难伺候,不吃啦?”
“不饿。”
“吃猫食……不病你病谁呀?”周书博觉得扔了可惜,捧着饭盒,“呼哧呼哧”地吃起来:“多好吃,半夜饿了别找,我告诉你”
“你傻了呀,我感冒呢”
“感冒病毒到第三天才具备传染功能呢”周书博“嘿嘿”憨笑起来。
邹童没搭理他,传染也是活该,让他以后不长记性。这会儿止疼药似乎起了点效果,不象开始疼得要死要活了,他躺回床上,脑海里缓缓地浮现出江洪波站在楼下的样子,他抬头,试图寻找自己躲在哪扇窗户背后的眼神,深刻地烙印在邹童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