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洪波的到来,让邹童和家人都措手不及,这人就是雷厉风行的行动派,想做什么做什么,好像没有他掌控不了的场面。(w-w-w86zhongwenc-o-m)邹童的父亲和阿姨,对他并没有格外热情,礼貌中带着疏远,甚至连留他吃个午饭,都只是居于形式的邀请而已,好似对他们的关系,并非完全蒙在鼓里。
“你们不用忙,他不在这儿吃饭。”邹童和爸爸说,站起身找衣服,想把江洪波送走再说,他深深知道彼此的身份,在父母家人面前的尴尬,不想这人自找苦吃。
“你发着烧呢,要去哪儿?”父亲站在厨房门口,有点不高兴。
“不走远,一会儿就回来。”
其实邹童心里有数,父亲对自己在外头的行为,也不是一无所知,他几乎从来也不问自己住宿或者生活上的问题,想必也是绕开他跟人同居这个事实。父亲老了,在有些容易起分歧的问题上,不再像以前那样穷追猛打,他变得有耐心,不跟邹童一样儿的了。
领着江洪波下了楼,站在背风的楼道里,邹童才问:“你来干嘛?”
“领你回去,”江洪波坦言,“你自己在外头,我不放心。”
“少来,你一年有十个月在外头出差,我还不都是自己?”
“那不一样。”江洪波也不想邹童在外头这么冻着,“找个酒店再说吧”
邹童不肯,哆嗦着,没什么耐心地说:“你走吧,我过两天回去。”
焦虑两天的江洪波,既然下定跑过来的决心,自然不会这么轻易退缩,他看得出邹童脸色不好,不想逼迫太紧,从兜里掏出邹童放在家里的手机,塞给他:“你先回去,晚些时候我给你电话。”
邹童再回到屋里,父亲似乎正和阿姨说什么,两人神态都不太自然。他没理睬,径直回到自己房间。以他对江洪波的了解,这人既然来了,肯定要带上自己才会回去,可他暂时没有准备。邹童吃了退烧药,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一大觉,直到小妹放学回来,在门外叫他吃晚饭。
父亲心事重重,又不好说明,快吃完才问:“明天几点的飞机?”
“没订机票呢。”
“哦。”父亲停顿着,小妹和阿姨也都沉默,“你晚上……在家里住?”
“不然去哪儿?”邹童头也没抬,继续闷头扒饭,“我明儿一早就走,你别着急赶我。”
“啧,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但是父亲毕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们一家团聚机会不多,不想搞得难看,又或者他已经不像以往那么在意邹童,只要和睦安乐就好,他到底想怎么过自己的生活,不再放在心头挂念。
晚上坐在床上,他伸手关灯,一个人淹没在黑暗中,邹童脑袋并不清醒,有点晕乎乎地糊涂,所以在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接起来。
“本来想和你当面说,但你在家里,也不是很方便,这事不说清楚,我们再回到一起,还是会吵,真是没必要。”江洪波说得波澜不惊,这一天情绪调整得很好,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是那种深深的,发自胸腔的沉稳:“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小叮找你了,是不是?”
“这你都知道?他跟你自首了?”
“不是,我和他没有那么多联系,你多心了,他骂你的时候,身边还有别人呢,我打听的。”江洪波长长地换了口气:“邹童,这种事我和你谈过了,别人怎么想,我们控制不了,只要我们不误会彼此,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我从来也没那么想过我们之间的关系。”
“百密一疏,说不定你想错了。”
“别怄气,我们一起这么多年,你又不是不了解,有些话我说不出口,可心里怎么想,你都明白的,对不?”
他们之间是一片长长的空白,只有静默的月光,淡淡漂浮。
“江洪波,我不想跟你吵的,”邹童语气轻柔而缓慢,“可如果回去,我们以后还会争吵,还会这样一跑一追,你不觉得累?”
“不会,”江洪波没有指明,究竟不会再有争吵,还是不会觉得疲惫,“说了你也许不相信……这次出差回来,在机场出闸那里看见你,站在人群里的样子,就像五年前看见你和同学一起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眼泪突然就流出来,猝不及防。
邹童父亲听见客厅里有响动,拉门一看,正瞅见儿子出去,回身带上的门,慢慢地上了锁。阿姨问他是谁,他皱眉摇头:“还能是谁?那混小子呗”
“孩子长大,你别管那么多,”阿姨坐起身,“反正他离家这么远,别人也不知道。”
飞机滑出跑道,消失在冬日灰暗的天空深处。
江洪波跟空服多要条毯子,盖在邹童身上,他吃完退烧药就睡过去,午餐的时候也不醒,这两天是真太折腾,现在似乎虚脱般沉睡。江洪波握住毯子下面的手,热乎乎的,很干燥,将手指攥在掌心,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世界上没有看得见明天的水晶球,唯独珍惜今天,珍惜眼下短暂的,一个个片段。
佟琥在机场接他们,听说邹童不舒服,还很慷慨地把家里给他墩的汤留给他俩喝。邹童端着碗,闻了闻,却不急着喝,问:“这不是你老姨给虎子熬的‘传宗接代’汤吧?”
江洪波给他逗乐:“谁知道?是不更好,咱喝完就办事儿,争分夺秒。”
“这恐怕得找北京的那个什么‘将门之女’,我还真生不出来。”
“不,找成天追着你的那个加强连。”
“我们现在是要翻旧账,是不是?”
“翻就翻,看咱俩谁的账本厚。”江洪波句句紧跟,不肯让步。
“你把我找回来,纯心给我气受?你真是老谋深算呐,在这儿等着我呢”邹童瞪他,却发现江洪波盯着自己的眼光热烈起来,“干嘛你?”
“糟糕,我老姨给虎子的,真是‘传宗接代’汤,硬了。”
“我操……”邹童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他扑压在身下。
寒假开始,邹童却似乎更忙起来,因为快过年,要给自己家,江洪波家,还有导师买些年货意思意思。他出入重庆南路一间间进口店,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也有这一天,俗不可耐,像个家庭主妇一样打发七大姑八大姨的。刚把给教授买的洋酒搞定,江洪波的电话追来,问他在哪儿。
“在给你家里买东西呢,你说出国的时候,稍点东西好不好,弄得我现在瞎买,烦死了。到头来,他们还未必看得上。”
“我拿回去的,怎会看不上?”江洪波安慰他,“随便就好,如果不想,我让秘书张罗去。”
“干嘛,还怕我不会买?”
“不是,看你,这个刺儿头”江洪波给他气得无话可说,“秘书刚把你回家的机票订好了,可以改期的,呆几天你自己看。”
“嗯,好,挂了吧,我有电话进来。”邹童查看另一通,是毕家声:“师兄,什么事?”
“我和他分手了”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喧闹声在一瞬间被密封,周围突然寂静。毕家声和他的朋友已经生活七年,前段还开玩笑说到了第七年,连痒都感觉不到了。邹童问他为什么,他简单地说了两个字,麻木。这是邹童最害怕的,爱和痛,他都可以承担,唯独麻木让他无法负荷。
“出来吃饭吧,我请客。”
这几年相处下来,邹童和毕家声算是不错的朋友,既然打电话来,自然是想他陪着聊天,于是约在平时常去的一家私人小厨。把车停在街口,店开在一间老式房子里,有庭院,但没停车场。邹童刚走进门,就被人叫住,抬头一看,是胡为川。
他们是在“四季会馆”认识的,在一起喝过酒,但并不怎么太熟识,毕竟这圈子不大,经常出没的总少不了那几个地方,因此常能碰到,胡为川性格稳重,懂得分寸,在邹童跟前从来也没表现出狂轰滥炸的热情,反倒让邹童感到安全,并不排斥和他一起。
“你也常来这里?”胡为川问他。
“还行吧,朋友喜欢,经常拉我来。”
“够巧的,我是第一次来,约了朋友,伍维,你认识的吧?”
伍维这几年在商界迅速打开场面,是电子界的新贵,名气如雷贯耳,就算私人没交情,也不可能没听说。而且,佟琥的大姐佟茹最近和他似乎常有往来,据说已经要见家长,邹童自然略有耳闻,不仅如此,伍维和江洪波家里也有交情,简直亲上加亲。
“见过几次。”
他们正说着,结完账的伍维走了出来,见到邹童,笑着说:“听虎子说你也常来的,我还说怎么没碰过你呢”
“最近没怎么来,停车不方便,冷天不爱走路。”
“那倒是,听说你手艺比这里大厨还好。”
“别,别,在这儿说不是害我吗?给大厨听到,待会儿要在我点的菜里吐口水了。”
伍维哈哈大笑,和胡为川离开前,不忘跟他说:“我弟开了间店,你有空去试试,多提意见,保证大厨不记仇。”
“叫什么啊?”
“‘可人’,新声路那里的店,让佟茹带你去。”
这么轻巧提佟茹的名字,看来两个人的关系确实不简单,邹童点头应承:“好啊,改天一定去。”
然而还不等邹童去“可人”捧场,他和伍维的弟弟,竟然在意想不到的场合,邂逅了。
挑了靠窗的座位,刚坐下不久,毕家声就到了。他看起来还可以,不像失恋的人那么憔悴不堪,知道邹童请吃饭的地方必然不俗,可能还特意打扮了下,只是点菜的时候,非得让邹童做主。
“我现在味同嚼蜡,吃什么都一样。”
“那不早说?这里又不便宜,早知道带你去吃兰州拉面,省得浪费银子。”
毕家声不好意思地笑,“你爱吃什么就点,我没来过,不知道什么做得好。”
他确实没吃什么,而是一个劲儿的喝酒,邹童没有拦着,却先警告他:“你自己看着来啊,我停车的地方可不近,你自己走不过去,我也没力气抗你。”
“嘿嘿,放心,我心里有数,嘿嘿。”
傻笑,算不算是喝醉的象征之一?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毕家声仰头微笑,“这两年就不对劲儿,分了也好,大家都自由,绑在一起才难受……就是觉得,这些年,什么都习惯了……”
邹童没有劝,毕家声这时候需要的只是个听众,把嘴巴闭严的听众,这事难度不高,并不非得个博士学位才能做好。毕家声算是自控力不错,没有烂醉如泥,做出丢脸的举止,他一直傻傻地笑,只是到最后,突然流出两行眼泪,手忙脚乱地擦了,还挺不好意思,唯有继续用傻笑掩饰。
“不是要麻烦你,他今晚回来搬东西,我没地方可以去,也不想跟他碰面。”
他俩同居的地方,是毕家声的父母买给他的公寓,既然分了,他朋友肯定是要搬出去。邹童知道他住的地方,送他回家。到了楼下,却发现楼上的灯亮着,毕家声有些懊恼:“操,还没搬完?他到底有多少东西?”
“也许他等你呢,”邹童说,“要不要上去?”
“不去,想见他,就不找你垫背了,还花那么多钱吃饭……”
好像是回应,楼上的灯灭了,毕家声脸上倏然闪现的慌张,没有错过邹童的眼睛。过了会儿,就见两个人影从楼道里走出来,手里都捧着牛皮纸箱,放在停在他们不远处的奔驰车里。
“帮他搬家的,是他朋友吗?”邹童有些吃惊,因为感觉他们分手并不是因为第三者。
“不是,”毕家声肯定说,似乎和另一个人也很熟悉,“是他的大学同学,普通朋友而已。”
邹童今天开的是江洪波的车,毕家声男朋友并不认识,加上天黑,虽然近在咫尺,却不知他们的存在。邹童忍不住多看了他旁边的那个男孩子,看上去很年轻,象是还在念书的大学生般清纯,穿着朴素简单,关上行李箱的时候,特意朝他方向看了看,一双温柔无害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那时候,邹童还不知道,这人就是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