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病这段时间,江洪波一直都在,有急事需要去公司的时候,会叫佟琥或者苏杨过来,家务事是阿姨在做,她做完就走,也不久留,甚至不会到邹童卧室打扰他。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礼拜,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他让苏杨帮忙买份剧院的套票,他知道阿姨喜欢听昆曲。阿姨收到的时候,多少有些诧异,他们见面的机会很少,也没怎么说过话,没想到邹童会记得她的爱好。
回去上班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跟毕家声去香港开个论坛的研讨会。邹童本来不想去的,但邀请方点了他的名,教授应允过,不好反悔。赶巧儿南大派的是廖思风,邹童发现俩人依旧谈笑风生,跟没怎么地似的,不禁佩服毕家声这个人,真是心比大海还宽。也许廖思风多年来对他难斩情丝,也跟他素不结怨的性格有关吧。
邹童向来不太理解那些分手亦是朋友的关系,可他生活中,太多类似的典型,象苏杨和罗建梅,佟琥和乔真,关誉明和朱丹……甚至包括自己跟江洪波,现在不也是不清不楚,黏黏糊糊?他当年是打定了主意,以后就跟江洪波形同陌路,永不相见的,但这种事儿,不轮到自己身上,谁也说不清会作何反应。
爱情的种种理论和原则,都是他妈的纸上谈兵,没一招儿好用的。
廖思风倒是对邹童感到过意不去,单独把他找到一边儿,希望他不要往心里去,“我妈就是那样的人,比较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且思成也有错,他就是不太会办事儿,他在国外倒是好,回来以后家里简直天天闹革命。”
邹童没不觉得廖思成有什么错,他若是像别人那么八面玲珑,邹童还未必跟他交朋友。开完会以后,廖思风没有多停留,下午就直接飞走了,毕家声却硬要邹童多留两天,陪他买东西。
“给我老婆选几样儿,他身材跟你差不多,你帮我穿看看。”
“谁是你老婆啊?”邹童故意取笑:“该不是廖思风吧?”
“你要是真想诅咒我,干脆让我直接娶丈母娘算了”
毕家声白眼一瞪,惹得邹童笑起来。
他们在中环逛了大半天,下午的时候过海到九龙。毕家声是个在衣食住行上,颇为讲究的人,加上他心里是感到这次来借了邹童的光,硬要请他喝个下午茶,而且得拣贵的地方,才会表达出诚意。邹童逛得累,就是让他在麦当劳坐一会儿,也是愿意的,当毕家声选了对面的酒店,心中略有踌躇,江洪波也喜欢在那里用下午茶。但他的日程安排总是紧巴巴,每次都是邹童坐在那里等,他来了没坐多久,又被电话催走,应酬别人。
毕家声选了个安静的角落,讲究地点了双人的份,他对自己在这次研讨会上的表现很满意,邹童有点隐约的印象,他是想换个环境,近来才显得无比活跃。
“他毕业可能会到香港上班,”毕家声果然说,“我想找机会看能不能转过来,两地生活不是办法,长久不了的。”
“天天腻在一块儿就能长久?”
“那倒不是,但总比天涯海角,牛郎织郎的好,他上次回国的头一天,我俩都觉得陌生了。”
“恐怕天一黑就熟了吧?”
“嘿,真给你说中了”毕家声脸红着应和,遂了邹童的心愿,这才又说回正题:“对了,你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吗?也不定非得学术方面,机会好,哪里都一样……”
他话未说完,突然停住了,邹童注意到他脸色变化,似乎跟自己使了个眼色,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他背后,回身一看,竟是江洪波的母亲。
自从多年前那次不欢而散,他们两个几乎没有怎么正面接触过,江洪波也会有意避免他们凑在一起。但这不表示他们完全没有交集,有时在公共场合跟江洪波一起的时候遇见她,邹童都会适当回避,而她高傲的贵妇自尊,也从来不曾主动象今天这样找上来,邹童一时不知如何招架。
“到香港来玩吗?”江母轻声问他,语气平和。
“开会。”邹童礼貌站起身,拉过椅子,想请她坐。
“不了,我是跟朋友来的,刚要离开,正好看见你,过来打个招呼。”
邹童顺着她的身影,朝后看去,原来她们就坐在门口对面的一桌,可能自己刚走进来,就被看见了,同桌坐的有佟琥和伍维的母亲,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好像已经结过账,准备要走。
“前段时间听阿姨说你病得挺重,已经都好了?”
“嗯,没什么,就是感冒。”
“你抵抗力弱,多喝阿姨炖给你补身的汤,有好处的,”江母面色平静如水,没有高兴,也没有不悦,“现在是购物的好时候,天气也好,多逛逛吧”
短短几句话,邹童感到周围的空气都给抽光,他从来也不擅长处理这种尴尬的局面。江母身影一离开,才想起来喘口气儿,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跟自己打招呼,弄得他浑身上下特不自在。
毕家声更是瞠目结舌,他记得有回在外面吃饭,江洪波和邹童都在,恰好碰见江母,她远远站着,并不靠近,还是江洪波离席,去跟她说话,邹童坐在原地,动都没动,就可见两人剑拔弩张的程度。
“她这算……跟你示好吗?”毕家声见她们一行人出了门,才问邹童。
“都他妈地怨你,非得来这种破地方喝茶。”
“你应该谢我吧?要是不来,哪有机会碰上太后?”
就在邹童闹心这会儿,手机响了声信息,他拿出来看,是关誉明:“还在香港吗?”
来开会之前,他们通过邮件,邹童和他说了过来开会的事。
“在,同行的朋友想逛街。”
邹童虽然回着短信,脑袋里却是乱七八糟的。关誉明说他明天中午到香港,来发展一个慈善项目,问他会不会有时间见面。
“等你过来再说吧。”
邹童没给他准信儿,收起手机,见毕家声意味深长地瞅着他,不禁问:“干嘛?”
“看你那眉头皱的,”毕家声直言:“他还是能轻而易举地让你烦恼啊”
邹童没怎么听见他的话,转头看着酒店后面整洁精致的小花园,想起多年前坐在这里等他的下午,想起几天前飘然而至的,轻轻的吻。不得不说,这许多年过去,江洪波总是懂得如何捕获他的心灵。爱情若有输赢,在最开始的地方,就已经设定,之后种种,不过命盘上挣扎,终难摆脱命中之注定。
但邹童依旧心烦,因此关誉明的到来,似乎就是为了治愈他的焦躁不安。
入夜,晚风清凉,维多利亚港明亮如昼,关誉明的声音,被流动的空气传送过来:“我没有告诉你,江洪波……找过我,有段时间了,那次他到美国出差,在纽约碰到,他约我出去,说有话要谈。”
“谈什么?”邹童简直无法想象,这不象是江洪波的作为。
“我们之间也算世交,场面上的人,什么话也不好说得过于明显,尤其他,凡事总会说得格外客气,但我素来都跟这种人打交道,弦外之音还是听得出来,大概意思就是,我如果不能给你未来,就不要过多招惹。”关誉明说完,看了看身边的邹童,“我知道,你还在为了跟他的感情而不安。”
“嗯,人家都是雪中送炭,你却来个火上浇油。”邹童想不出他怎么突然提起这茬儿,本来就烦躁的心情,给他扒拉得更加乱套。
“你以前不是跟我说,把幸福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就是大错特错吗?其实,幸福由谁来决定,并不是那么重要。”关誉明说完,把纸杯封装好的热饮放在邹童两手之间,供他取暖,“你一再暗示我,不要破坏我们之间的和谐,好似心里的感情说出来,无非就是让日后难以坦然相见。我尊重你,从未曾说出口。”
“你今天约来见面,是故意让我闹心?”
“当然不是,”关誉明摇了摇头:“我跟江洪波是一种人,都不能太把成败这回事,完全置之度外。我虽失了先机,但我对你的尊重和等待,都是没有期限的。”
邹童被他这话一堵,突然想起自己在江洪波面前竭斯底里的崩溃,楞了,过好久才缓缓地说:“上一段感情,折腾得活活剥去一层皮,我就算再怎么记吃不记打,也不至于还把自己逼到那一副田地。”他难得地,没有因为心中虚弱而发火,几乎算是温柔地继续说:“其实这会儿是最好的时候,因为你还看不见将来的不堪。”
“你误会我了,今晚找你,不是为了跟江洪波较量,”夜色里柔顺的邹童,跟他素日里的“嚣张”不同,让关誉明升起别样的好感,暖暖的指腹,滑过邹童双眉之间:“真的感情,不在于是否拥有,我就是希望以后看见你的时候,不要再皱着眉头。”
“如果你想,就回去找他吧”那晚关誉明跟他说的最后一句,“你的幸福,其实一直都在自己手里。”
从香港回来,就听说苏杨遛狗的时候伤了脚,在家休养。邹童向来对动物没什么爱心,几乎很少去佟琥家。这天,在研究所交代完,打电话过去,苏杨自己在家无聊着呢,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开车过去,想陪陪他。他把车停在小区花园靠边儿的地方,到后备箱找东西的时候,正好看见佟琥和他妈在喷泉边儿的长椅上坐着说话呢。
邹童没想偷听,正打算过去打个招呼,却偏偏这时候听见他们提自己的名字。
“在香港的时候,我们碰见邹童,他跟朋友在酒店喝下午茶。”佟琥的妈妈说,“你大姨也算不错了,过去主动跟他打招呼。”
“啊?”佟琥的回应相当夸张,“她干嘛过去吓唬人家?邹童心脏可不好。”
“看你这孩子哪有这么说话的,你大姨容易吗?她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拉得下这个脸皮,跟他主动示好?”
“没有必要啊,十好几年了,他俩啥时候对付过?”
“话是这么说,你大姨估计也不奢望洪波能结婚生子,没辙了呗当爹妈的,还能拗一辈子?”估计说到这里,肯定是联想到自己个儿了,老太太还挺伤心的,佟琥这个马屁精,连忙抱抱她,赶紧甜言蜜语地安慰,老太太才重新又说:“洪波这几年忙得唧唧歪歪的,你大姨肯定寻思,也许他把邹童忘掉就好了,怎知道前段时间,邹童生病,你说洪波那么忙,还非得床前床后地,伺候得跟什么似的,过去帮忙的阿姨回来学给你大姨听,说洪波真是任劳任怨,看上去还挺开心的。你也不想想,你大姨是什么心情呐?她后来跟我说,养儿养女,到最后不也就那么回事儿?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这么些年都过去了,还藕断丝连的,她看着都闹心了。你跟邹童不是挺好的?以后劝劝他,怎么说你大姨也是长辈,他是小辈儿,才得多担待呢”
“哎,扯什么长辈晚辈的,邹童跟江洪波也没在一起,说这些有什么用?”
“怎么会?生病的时候,洪波给他擦身换裤子呢”
“那是江洪波一厢情愿呗追邹童的人,都能排出条京广线,人家让不让江洪波插队,还不好说呢邹童要是想,就算大姨他们家闹腾死,他也不会在乎;他要是不乐意,我们就是都给他跪下磕头也白搭,你可别让大姨跟着添乱了”
佟琥的妈妈一脸诧异:“这年头同性恋咋这么多?难怪朱丹那么好的姑娘,都找不到婆家了”
“得了吧,朱丹那还叫女人啊?”佟琥打趣地说,见他妈瞪眼,才赶紧转移话题:“您干吗扯着我在这儿说话啊?上楼坐吧”
“算了,我就是过来送点东西给他吃,我上去,他又不自在,何苦来着?”
佟琥这会儿已经看见邹童站在旁边,就是没点明,不为难他妈,说:“是您不自在吧?您亲自给他送吃的,苏杨嘴都得乐歪了。”
“我是顺路,这不正好约了你大姨喝茶吗?”佟琥妈妈看了看表:“哎哟,跟你扯淡扯得都把时间忘了。”
老太太匆忙一走,佟琥就对他说:“我说你在那儿站半天,累不累啊?”
“呸,你们背后偷偷说我,弄得我过来也不是,离开也不是,你还敢拿话儿掂我?”
“老太太爱念叨,我还能堵着他的嘴啊”佟琥不是没长眼力介儿的人,也不会像老太太建议的那样去开导邹童,只跟他说:“走吧,苏杨等你呢。”
从那时候开始,邹童就觉得好像周围的人,都在暗中盯着他,整得他跟实验室里的白老鼠一样,随便一个小动作,都惹得身边的人大惊小怪的。而这种怪异的体会,就在自己三十岁生日那天,被江洪波彻底推上高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