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不起……”薇妮弱弱地说。
“说对不起没有用,光是说说的话谁都会,你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蜘蛛女的名字叫拉涅,出自于32层,实力强悍,上半身穿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冒险者的盔甲,脸部也用护面完全遮住。
说完, 拉涅摘下铁盔,露出了一张美丽的人类脸庞。
她的上半身属于人类,而下半身完全属于人蜘蛛这种怪物。
人类的美丽和怪物的丑陋在她身上表现得一览无余。
但,拉涅只会在同胞面前摘下头盔。
拉涅甩了甩纯白的头发,紧接着将取下来的铁盔罩在了薇妮的脑袋上。
“听好了,在地下城必须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你额头的红石就是你都弱点, 必须得好好保护起来,明白吗?”
薇妮摸了摸铁盔,感觉着它的坚硬,紧接着说:“谢、谢谢……”
拉涅没再说话,回到了队伍前端继续带路。
而半人鸟过来安慰着薇妮,摇晃著及肩的胭脂色头发对她微笑。
“别担心,薇妮。”她说,“如果路叶先生说的是真的,那么等我们回到了地表之后,就有大把的时间和他们见面了。”
“嗯……我一定能和薇尔莉特姐姐他们再见面的。”
薇妮说着,但眼泪却不知为何涌了出来。
满是白色毛发的粗大手指轻轻拭去龙女眼角的泪滴。
薇妮仰望着体格庞大的兽蛮族弗尔。
“……谢谢你,弗尔,我不想哭的。”
对著体格庞大到需要仰望的兽蛮族弗尔,
弗尔的性情温柔,他不像薇妮他们那样能操人语,嘴里发出的尽是喊叫与吶喊,难以用言语沟通, 但一举一动都传达了他温厚的性格,读不出感情的黑色巨眼, 总是默默守护着同胞。
其他异端儿也是。
比任何人都对地表与人族感兴趣的半人鸟飞儿,好奇心旺盛。
发出拍翅声滞空的骏鹰克利夫,活泼又爱恶作剧。
无法出声的战影奥德,永远是率先应战,重视同伴。
拉涅也是,虽然很严厉,但会对同伴给予关怀。
大家都很温柔。
他们关心才刚认识的薇妮,怜惜同胞。
这里才是薇妮的安身之处,是存在唯一得到允许的共同体。
薇妮明知这一点,却身不由己。
因为当她孤独且无助地哭泣时,是那个人第一个发现她,是她与自己一同欢笑。
她无法拭去寂寞的心情。
薇妮就像是追寻着慈爱的雏鸟一般,不由自主地追寻着那位少女的身影。
这其中,也有对其他人的追忆。
大多数时间都是一脸温和,喜欢观察她尾巴鳞片的路叶,
虽然看起来冷冰冰但却会照顾她的艾斯德斯,
个子跟她差不多高,但对她特别照顾的赫斯提亚,
以及与她说话总会显得羞涩的白发红眼少年贝尔……
这都是她割舍不了的羁绊。
就像是看不惯薇妮与飞儿的谈话一般,拉涅开口了, 语气里满是不屑。
“薇妮,忘了那些人族吧,这样受折磨的只会是你自己。”
拉涅不像里德或蕾依他们,属于对人族没有好感的一群。
以老资历的石像鬼古罗斯为首,异端儿当中至少四分之一的人对人族抱持反感。
薇妮不知道他们有过何种遭遇。
但这种态度,让薇妮很难过。
“拉涅为什么,讨厌贝尔他们呢……?”
“我讨不讨厌他们无所谓,但你真的以为……”拉涅的嘴角扭曲了,“他们对你好是真心的?说白了那只是一时兴起,你根本不了解那些人族,不知道那些家伙有多残忍,多狡猾……”
“不是的!”薇妮尽力反驳道,“不是这样的!!”
“就算不是吧,但你怎么确信那些人会履行承诺……不,那个叫路叶的要怎么把我们带出地下城,也说得含糊其辞吧?”
“可是,里德说路叶先生有魔法……”半人鸟飞儿弱弱地开口。
“魔法?”拉涅笑了,“就连能够达成近乎永生的贤者费尔斯,也没办法将我们带出这地下城,你凭什么认为那小子就可以,就凭他的一张嘴?”
拉涅冷冷的说:“依我看,那小子不过是在利用我们而已,之后就跟我们一刀两断……要不是他的要求不算过分,而且我们可以顺带搜集一些地下城的资源,我才不会来!不过一刀两断也好,只要他不到处散播我们的情报我就谢天谢地了。”
薇妮的嘴巴不如拉涅伶俐。
说不过对方的龙女少女的眼眶里涌起了泪水,尽管紧闭着嘴巴,但稍显苍白的嘴唇颤抖个不停。
看到薇妮的这种反应,拉涅的表情不禁顿住了。
其余异端儿那微微夹杂着抱怨的目光投来,就像是在说“她还只是个孩子干嘛那么凶”一样,让她不住稍微地移开了视线。
拉涅的心中觉得有些抱歉,她的本意并不是想把龙女弄哭,只是想让眼前的同胞认清残酷的真相而已——异端儿从始至终都是孤独的,即便是愿意伸出援手
总之,还是道个歉吧……
拉涅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的时候。
突然薇妮的尖耳朵动了动,将脑袋转向了迷宫中的方向,紧接着连肩膀都震动了一下。
看到薇妮突然苍白下去的脸色,异端儿们纷纷关怀地问道。
“薇妮?”
“怎么了吗?”
“我、我听见……好像有同胞的哭喊声。”
薇妮说着,用手指指明了方向,瘦小的身体不住地发抖。
她想起了自己被冒险者和怪物追杀的时候……纵使音色不同,但当初那种自己哭喊和求饶的声音所蕴含的感情,跟现在她所听到的声音相差无几!
“等等,你听见同胞的声音了?”拉涅的眼神锐利起来。
她知道维维尔隶属于龙类,潜力出类拔萃,五感相当敏锐。其他异端儿无法察觉的惨叫,薇妮的耳朵能清晰地捕捉到。
如果薇妮说的是真的,那么附近有同胞……也就是其他异端儿存在!
“唔……嗯,那个人,很痛苦……那个异端儿正处于危险中……”
“该怎么做,拉涅?”飞儿问道。
其他异端儿也都将视线集中在了拉涅身上。
她是队长,成员们都应听她的。
“那个方向……不是其他小队的所在位置,很有可能是我们没有见过的新同胞……”拉涅打破了沉默,立刻做出了指示,“我们去看看情况!”
小队迅速前进着。
不多时,众人接近了目的地,但这时薇妮能听到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
前方是条纵裂的巨大树洞隙缝。
踏入其中,异端儿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宽敞树洞中央的顶板之上,吊着一个铁笼。
零零散散的、沾血的羽毛飘飞着。
鲜红的血液淅淅沥沥地从笼中滴下,一滩血在地面扩散开来。
笼中,是一个半人鸟,她的头部低垂着,身上有著多道刺伤与砍伤的痕迹,全身都被鲜血染红,其中还看得见遭到毒打之后形成的淤青与皮下积雪,那属于人鸟的、能够翱翔的羽翼也不复存在,背上的狰狞伤口证明着那对翅膀被人硬生生地撕扯掉了。
鲜血淋漓,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她的嘴。
或许是因为哑了,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几乎没有了,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在低喃着什么……
对于怪物的酷刑——这是地下城不该发生的异样景象。
“再不得到及时治疗……她会死的!”
“飞儿!”拉涅喊道。
飞儿得到了指示,振翅离地,立刻靠近了悬挂在顶部的铁笼,以尖锐的鸟爪破坏了外部的锁链。
打开笼子,带着折翼的人鸟缓缓坠落。
拉涅等人也紧跟而来。
人鸟已经处于濒死状态,某些身体的关节甚至都被扭曲了。
看到同胞遭受的伤害,拉涅的愤怒几乎快要沸腾起来。
地下城的怪物没有“折磨”这个概念。
这摆明了是人族所为!
可是……
巨大的树洞里只有受虐的同胞的身影。
那么折磨她并且将她带到这里的人族又去哪儿了呢?
拉涅骤然醒悟。
“是埋伏!快离开这里!!”
看着除了他们之外再无他人的广阔树洞,其他异端儿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飞儿在最前端,力气最大的兽蛮族弗尔抱起受伤的人鸟与没有战斗力的薇妮,拉涅和战影奥德垫后,异端儿们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树洞的出口赶去。
但,伴随着黑暗中的响指声,一道诡异的光自树洞的缝隙上方散出。
随后尖锐的红荆棘自树缝边缘、如同生长的植物那般缠绕了起来,封死了出路。
“真是令人感动啊,你们这些怪物。”男人尖锐的声音从黑暗中穿了出来,“比冒险者还讲义气啊,只可惜脑子笨了点……说真的,要是你们很聪明的话,我们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抓到你们了。”
树洞各处,将近二十名的冒险者脱掉与树皮同色的伪装布,将消除体味的臭袋统统扔掉,随后自黑暗中走出,包围了薇妮等人。
其中,在众多冒险者的身后,站在远处的护目镜男子,轻轻用手指捏着红枪的尖端。
“简直就跟六岁的小孩一样,真是太好骗了!”
男子的嘴唇弯曲了起来,笑容里充满了志在必得的意味。
“追猎者……!”
看到了褪下了伪装,埋伏于此的人族,拉涅面孔扭曲。
想要逃出去大概是不可能了。
那些红色的荆棘是地下城中的特殊植物,有很强的韧性,虽然并不是解决不了,但这会花费一些时间,而眼前这些虎视眈眈的追猎者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异端儿们行动。
那么,剩下的办法就只有战斗了!
双方的人数呈现巨大的差异。
追猎者们一共有二十几人,但算上刚救下的同胞,异端儿们一共也只有七人。
不仅如此,双方的装备也有很大的差距。
人类、半兽人、矮人……以及带着护目镜的类似于头目般的男子……眼前的这些追猎者们各自握着自己的武器,闪亮而锋利,保养得相当好,身上的护具也算得上中等偏上的款式。
而反观这边。
除开不能战斗的薇妮和人鸟外,拉涅等人穿着的护具以及武器的质量都不如这些眼前的这些追猎者,但拉涅的心中没有退缩,只有更深的愤怒,她知道人族的一些事情,也知道眼前这些家伙所穿所用,大抵都是贩卖与虐待自己的同胞而获得的不义之财!
那些染血的剑与枪,想必一次又一次砍伤、刺穿了人鸟的身体。
“你们也该明白了吧,怪物小妞,我们早就知道你身旁那个维维尔的踪迹,也知道身为龙类的她感官优秀,所以才特地挑选了能够发出长音波的人鸟呢,别看她现在说不了话,之前服侍我们哥几个的时候,可是叫得相当大声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追猎者们一起哄笑。
“你们……”
拉涅气愤得声音都在发抖。
“我们在第24层等着,就为了不让你们跑到‘下层’……想不到这么顺利啊!”狄克斯眯细了双眼,愉快的声音在无人经过的树洞深处不停回响,“乖乖跟我们走,只要听话的话,在把你们卖出个好价钱之前,不会亏待你们的哦?”
薇妮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认出了这些追猎者之中,就有当初追杀她的人。
怎、怎么办?
即便是她,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对于自己这方相当不利。
突然,她感觉到了脸侧的风。
青银色的发丝拂起,一道黑影穿梭而出。
那是奥德,虽然平常不太聪明,但身为战影的他各项能力都很优秀,在渐渐理解了情况之后,率先且沉默着杀向了狄克斯,身影化作了一团黑暗。
这是战影的特殊能力——黑暗疾走。
发动的情况下,其速度甚至能与LV.4的冒险者匹敌。
“奥德?!”拉涅惊呼。
她知道这是奥德想要以他自豪的机动性来个出其不意。
可是但对方人数众多,就算成功,他也多半回不来了。
面对急速逼近的奥德,狄克斯只是伫立着,甚至连枪矛都没举起,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记得留一条命,这种家伙卖给那些施虐的贵族最合适不过。”
除了狄克斯身后的黑暗之外,无人听到这句话。
然后,就在奥德那伸长的手臂即将贯穿狄克斯脸孔的瞬间。
银色的剑光自黑暗闪烁。
从狄克斯身后阴影斩出的大剑,削去了战影的小半个身子。
“奥德?”
轻声的低喃从薇妮的双唇间漏出。
在她的视野中,彷佛时间流动速度变慢,从左侧的肩膀一直到左边靠内的腰部彻底与身躯分离……战影同胞虚软地倒下,连同铠甲被斜砍开来的躯体一分为二。
“你个混账,不是叫你不要杀了它吗?!”
“我没有啊,你瞧它还留着一口气呢!能卖钱的怪物我肯定不会下死手啦!”
身抗巨剑,脸上带着刺青的光头巨汉从狄克斯身后现身。
这让异端儿们明白了一个事实。
隐藏在树洞内的,远远不止他们看到的这些人。
还有另外一些人隐藏在黑暗的深处,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一时无法接受现实的薇妮,对被砍倒在地的战影发出沙哑的呼唤。
松动的铠甲哗哗作响,倒地的奥德扔伸长了手想去拿武器。
但,“啪”地一声,狄克斯的脚,隔著头盔踩住了他的头。
“既然不领我的好心,那就别怪我无情了哟?”
狄克斯邪邪地笑着,轻轻地转动起了手中的红枪。
随后,枪尖朝下,猛地刺穿了战影的单眼。
“比预料之中的少了一些……还能战斗的也就只有四个家伙,嗯,看来用不着那玩意儿了。”狄克斯撇了撇嘴角,下达了命令,“捕猎这些怪物,留一条命就可以了!”
在他的长靴之下,黑色体液如血池般在地面扩散,奥德再无动静,生死未卜。
异端儿们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与追猎者的战斗,解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