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天空阴霾遍布曾国藩内心同样一派愁云惨雾。()同在京城为官、也于近日归乡省亲的郭嵩焘来访曾国藩就对他谈起了自己的疑问和迷思。
“恐怕是白莲教的余孽吧。”郭嵩焘想了想回答说“唉不管是哪股乱匪为祸眼下谁还把朝庭的正规军马瞧在眼里?涤生兄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满蒙八旗已不复2oo年前入关时的神勇了军纪废弛空员十之二三斗鸡赛狗抽大烟倒很在行若拉他们出来剿匪打仗嘛……”郭嵩焘说到这里绝望地摇头“私下场合我老郭讲句大不敬的话——满洲人当年的热血坚骨这些年已经被美酒泡软了被美女的温柔缠绵掏得体虚骨酥了!”
曾国藩又何尝不知郭嵩焘讲的是实情?他此番直言勇谏得罪了新皇帝其中一大罪过不就是上书直**风靡败吗?
只是这些军国大事属于国是范围理当由新帝及肃顺那帮近臣、军机处的大臣章亲们费心劳神他一个礼部文职官员除了上奏谏其弊端还能怎样?
“你知道现在外界如何评价八旗兵吗”郭嵩焘接着问“大家都管他们叫双枪兵交战之际除了带一杆火枪还忘不了带上烟枪这样的军队又怎会不败给洋人?各地绿林兵和地方驻屯军情形也差不多唉一旦战端重起外无卸敌之师内乏抚民之兵常此下去如何收场嘛!”
郭嵩焘满脸尽是激愤之色。
曾国藩呷了一口洞庭毛尖问:“我听说各村各乡均自组织编练了团?”
“这有什么奇怪?朝庭的军队无力护持他们的家园周全还不许百姓自己保卫自己?”郭嵩焘抓起茶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又道“起先只是亲戚族人相互帮助到后来每一村每一镇都由有威望的人出面把大家召集起来扎枪铡刀也都换成了鸟铳火枪应付小股的匪寇还是绰绰有余的。”
“如果各村各镇、各县各府都如此照方抓药把这些民间武装统合在一起的话一个县千把人一府便有数千人而咱湖南一省就更加可观了——聚集它十万八万人应该不成问题!倘若训练得法调度得当倒不失为一股可以借用的力量啊。一旦朝廷有事需要增补军队这些团练和乡勇可以做为兵员后备基地甚至必要时节能够直接拉出去投放战场!”曾国藩若有所思地道。
“对呀。”郭嵩焘只觉眼界一亮“涤生你现在奉旨归乡反正也是闲云野鹤何不趁此机会在湖南大兴团练打起护境安民的旗号呢?”
“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曾国藩苦笑道“我直言开罪了当今皇上被轰赶回乡又大张旗鼓兴办地方武装别的暂且不说有哪位好事的地方官上疏参我一本就告我曾某私下大兴刀兵意图谋反我这颗项上人头还保得住吗?”
“这……”郭嵩焘为难地皱眉深思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逐颜开“我那位亲戚左宗棠这几天外出云游方回这家伙鬼主意多我们何不找他把此事参详参详?”
“左宗棠?他这位自比潇湘第一名士、号称才比诸葛孔明的伙计仍在湖南听说不是外出游历去了吗?”曾国藩又惊又喜。
“早回来了。这家伙对科试浅尝辄止却痴迷于西学杂家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呀。他这次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本孤本善本视若珍宝我是他近亲又在京城为官提出借他这本书读一个晚上却被他不给面子一口回绝了!”
“他什么时候起也成爱书之人了?我还真想会会他啦!”曾国藩回忆当年他们二人并左宗棠在岳麓书院同窗苦读的往事如今他与郭嵩焘均做了京官惟独这位才高八斗的左季高仍留在家乡做闲云野鹤想到左老弟高傲古怪的性情不禁笑道“不是曾某夸口——他这善本书你借不出来曾某不消三言两语管叫他双手把书白送给我!”
“怎么可能?”郭嵩焘绝难相信地摇头“那左宗棠目高于顶别看你跟他是旧交又任礼部侍郎出身他未见得买你的面子!”
“我有十足把握必定手到擒来!你敢跟我赌个东道吗?”曾国藩神情笃定。
郭嵩焘将信将疑携同曾国藩一起动身赶往省城长沙打算与那位行事桀骜不驯的左宗棠相见向这位号称“赛诸葛”的智多星讨教办民间团练的大计另外郭嵩焘很想看曾国藩以何种手段能令左宗棠就犯将其视若心肝宝贝的孤本书双手奉上?
俩人各带随从跟班一路走走停停因没有什么急事要办沿途遇到好景致便驻足流连观赏赋诗应对其乐融融比之在京城同殿为臣的枯燥气闷不知惬意了多少!
郭嵩焘一路之上颇为担心自己的这位亲戚左宗棠向来不居礼法语言尖刻行为乖张若是无心冒犯了以学识才具品德而名重一时的曾国藩自己夹在中间可就作难了!
二人也想顺便拜会湖南巡抚鲁予虚。按照当时大清官场不成文的惯例京官回乡一般均要与地方衙门长官厮见。至于谁先来拜会谁则无明文规定通例是品级低的那位主动造访品级高的科考在后的应主动拜访前辈恩科在榜之人。但也有例外倘若现任地方官政务繁忙相见的时间亦可捱后大家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无非是官面上互通声气、礼尚往来的一种形式罢了。
湖南巡抚鲁予虚金榜题名于道光二十年入仕比曾国藩郭嵩焘晚了七八年照道理讲应以后进晚生的身份主动登门拜访曾郭二人。然而鲁予虚为人狂傲仗着自己是恭亲王的姻亲根本上不把一般文官放在眼里!更何况白家坪曾家位于山区路远难行指望鲁巡抚落下架子一路颠簸到府上问安也不太现实;既然曾郭二人已经来了长沙莫如趁机相叙省得大家日后为了官场礼数欠周而不尴不尬。
这日进入长沙城内明显感受到省城都市的繁华极目所见香鬓倩影车水马龙虽处西南偏隅不亚于锦秀江南。曾郭二人及随员号下了大客栈后院相联的两间精舍属下人忙着清理行李安顿饮食他二人闲来无事就步行沿着嘈杂闹市前往不远处的左宅。
途经一家书铺郭嵩焘悄悄拽曾国藩的衣袖以目视导引后者留意店铺中门:“人说相请莫如偶遇!如何?不用咱们登堂入室相见的正主儿自己就现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