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妇人的声音插言道:“江副将有贵客来访,喝酒也该备几味佐酒的小菜才是呀。你当江大人和客人都像你肥球那么贪酒,空腹无菜肴也可将就着牛饮么?头一回见人这般请酒的!呵呵……”
声音亲切慈祥,宛如邻居好心肠的大妈。
肥叔低头瞧瞧瓷壶里剩下的小半下残酒,尴尬自嘲说:“随喜婆怪怨得有理。咱老肥一介粗人,打打杀杀还成,粗人喝粗酒。要说学文士讲雅兴,摆那些冗繁的待客礼数,老肥甘拜下风。江大人出身科举,必定有你们仕子的习惯,哈哈哈,老肥这厢赔礼啦,得罪莫怪。”
大内侍卫的品级说高不高,五六品总还够格。但清朝时的京官外放或行走地方,即使劳崇光这样的二三品大员,或者向荣之流的重镇总兵官,总也会礼敬京官三分;更何况像肥叔、随喜婆、阴阳莫先生等几位,本为江湖异士被朝廷收编,钦赐花马褂可在内宫带刀行走,负责守卫朝野安全的特殊人物,只怕如今除了内阁大学士、上书房早晚行走的一品钦差赛尚阿,无人能有资格指使动这老几位。
江忠源目前是隶属于总兵官乌兰泰属下的一名副将。大清军制几乎照搬前明惯例,总兵相当于地方的军区司令官,乌兰泰自周天爵奉令回京,已是平乱军队里地位较高的主官,跟肥叔他们打交道也或多或少带着几分恭维,更不要说江忠源这位仅做过一任知县的现役副将了。
因此肥叔客套几句,江忠源立即恭敬地拱手称谢道:“肥叔高看江某人和我这位朋友,不胜惶恐,不胜惶恐。行军打仗餐风饮露的,江某哪敢有那么多的讲究。只是某素来量浅,两军阵前唯恐误了平匪大事,故而推辞不饮。至于我这位老友彭先生,好茶赛过好酒,我们倒不是故意轻慢您肥叔,见谅见谅!”
满身风尘的彭玉麟因见江忠源对此大肥球恭谨,便也点头致礼。
随喜婆同肥叔惯熟,现几人之间的气氛略显拘谨,于是大声打哈哈说:“嗨,说来说去彼此客套,没的把关系扯疏远了!如今咱们在一个阵营剿匪平逆,对付长毛同仇敌忾,怎么说也是战友呢。论杀人擒凶,是咱们几个老家伙的拿手好戏,但是若论行兵布阵,江副将跟张将军却是行家里手。老肥劝江副将酒喝,全然是一番好意,他是敬重你不好意思说出口哩。”
江忠源闻言躬身垂道:“江某受宠若惊,感激不尽!”
随喜婆总有本事将周围气场搅得和谐,她拿眼角朝山下瞥去,见一只白鸽正往樟松林方向飞去,就兀自像个怀春少女似地咯咯笑起来:“才说到有酒无菜并非待客之道,那不是有现成的下酒菜送来啦?”
诸人顺着她手指的方位,都看清了那只轻盈如精灵的白色信鸽……
“大飞!你个毛脚畜生,还不快给婆子去做事!”却听那婆子“咄”地一声喊,一直停在随喜婆肩头的猫头鹰咕咕鸣叫,展开翅膀直插云际,冲着那只白鸽居高临下便俯冲下来。
鸽子在飞,丝毫也未觉察正有巨大的凶险从上方袭来。
夕阳西下,却还没完全坠入山脊深谷。
落日的余晖里,那头惯于夜色中出没的猫头鹰,正迅疾地朝它的猎物扑去!
夜行生物在大白天出没,便包含了一种古怪和阴森的意味,就如同一只硕鼠到光天化日下的闹市区招摇。
白鸽接近了林地,猫头鹰接近了白鸽。
无人料到这只仅是单纯想捕来做下酒菜的鸽子,其命运安危关系到山下李秀成的行为选择,也关系到山顶这几位朝廷武官今后一个阶段的平叛生涯,甚至关系到整个紫荆山战局的胜败走向……
李秀成胡猜乱想却不幸言中——蝴蝶有蝴蝶效应。
鸽子,也可以有鸽子的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