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微醺,气氛开始融洽了起来,虽无舞女助兴,但各部的贵族俱是行伍之人,跳胡旋舞、摔跤等也可助兴。
沙离师的面皮有些涨红,他望着嘈杂的宴会厅,敬了一杯酒给元冠受,问了今天的第二个问题:“陛下信中所提之事,可否明示?”
元冠受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沙离师鹰隼般犀利的眼眸中,全然不见醉意。
“自是大魏、厌哒与突厥部,结盟共同防御柔然之事。”
沙离师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件事他来的一路上,便已琢磨了很久,事情不难猜,但到底是如何做法,还得看元冠受的提议合不合他的心意。
相比于西魏和厌哒,突厥部的力量完全不值一提,在草原上,现在只能算作是一个中型的部落,同样规模的部落在草原上少说也有二三十个,指望突厥人去对抗控弦之士十余万的柔然联盟,那是不现实的。
既然元冠受对北面草原的情况如此清晰,想必也不会犯蠢到试图依靠突厥人去成事。
而突厥人既然自身实力不足,那么在结盟中的地位,自然要稍逊一些了,不可能跟西魏和厌哒平起平坐。
“不知陛下所言结盟,是个什么结盟方式?”
突厥可汗阿史那铁勒关心地问道,此时屋中人多,他那半秃的头顶,已然是热出了汗,不知道有没有关心自己前途命运的因素在里面。
元冠受放下之前把玩着的酒杯,正在跳舞、摔跤的贵族们也渐渐停下了动作,望向这位皇帝陛下。
“朕所想的,无非就是互惠互利,共御柔然,以谋求各方发展。”
“说白了。”元冠受顿了顿,复又说道:“若今日朕一意孤行,真弄个大家不情不愿签出来的盟约,千里周折,最后也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
见众人紧张的面色稍缓,元冠受朗声道:“朕以为,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是结盟,那便要有个盟主,这事,突厥可汗和厌哒沙王可有意见?”
两人摇了摇头,表示并无意见,说到底,他们既然来了,自然也清楚如今在西域这一带各方势力的实力对比,以及互相的利益诉求。
拿厌哒人来说,他们的全部军事力量,和目前的西魏是不相上下的。
然而,厌哒人的战略重心目前处在攻略天竺上,也就是南亚次大陆,对于西面的波斯方向和东面的西域方向,都在尽可能的采取守势,他们的兵力捉襟见肘,也不愿意在西域耗费太多的兵力。
因此,他们才会在征服高昌后,采取羁縻统治的办法,去控制西域诸国。
只要不让他们出兵,并且能保持住对西域缓冲带的影响力,避免柔然人西进,厌哒人可以在诸多条件上进行退让。
而突厥人的诉求则全然不同,他们虽然算不上紧挨着柔然人,但草原上的距离感与中原不同,任意一次大规模的迁徙,突厥人的生存空间都会被严重挤占,因此如何崛起并对抗柔然人,是突厥人的当务之急。
至于突厥人为什么不倒向柔然人,反正都是草原民族。
这里还有一个说法,那便是柔然人对于突厥人长久以来的盘剥,随着郁久闾阿那瑰坐实了草原霸主的地位,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每年,突厥人要向柔然人献上美女、奴隶、牛羊马匹等等,这种持续的吸血,是柔然人维持草原联盟的重要手段之一。
进献的数额原本是根据部落的人口、牲畜规模,以及在草原联盟中的地位而决定的。
按理来说,部落规模越小,所需要的进献的东西就越少。部落在地位上越靠近柔然本部,进献的东西也越少。
柔然本部处于草原联盟金字塔的顶端,只趴在各部落身上吸血,不往外吐东西。
处于草原联盟金字塔中间位置的,是东胡鲜卑,鲜卑与柔然同源,这些未迁徙到中原的鲜卑部落保持了较为原始野蛮的部落习俗,被柔然人认为是天然的盟友,所需要的进献的物品比例较低。
至于敕勒、匈奴余部则处于草原联盟金字塔的底层,每年如果不遇到严重的自然灾害,需要将几乎所有的存量财富都上缴给柔然人,受剥削的程度较重,故此,许多人都南下投奔了尔朱荣。
尔朱荣的并代铁骑里,有大量的敕勒人、匈奴人存在,数量仅次于契胡人。
嗯至于为什么没提到突厥人,因为突厥人在严格意义上来讲,并非是柔然汗国或是草原联盟诸部的一部分,他们仅仅是作为柔然人的“锻奴”部落存在着,柔然人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的唯一原因,就是突厥人还有简单冶炼锻造铁器的能力,柔然人允许他们以完成锻造任务来代替进献的贡品。
郁久闾阿那瑰在占据六镇之地后,愈发地无心进取,志得意满的他沉溺于享受。因此,对于草原联盟中层、底层部落的盘剥,愈发地过分了起来。
以往,在正常年份,草原联盟中层、底层的部落,虽然过得不怎样,但好歹还饿不死,现在哪怕是正常的年份,不遇见自然灾害,也很难维持生活了。
因为柔然人索要的贡品比五年之前几乎是翻了一倍,柔然人富得流油,高层贵族占着六镇不走,放弃了游牧开始定居,逐渐腐化堕落了起来,草原诸部怨声载道。
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长久地占领城池生活,必然导致柔然人游牧范围的缩小与投入到畜牧业的人手减少。
传统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改变,柔然贵族们体验到了不需要风餐露宿,可以日日欢宴的快乐后,便无心回到草原过游牧生活了。
因此,在自身生产力下降的情况下,柔然人必须依靠增加对草原诸部的盘剥,来维持物资需求暴增的城镇生活。
突厥人已经被逼到退无可退了,他们除了身上的烂命,也没什么拿得出来,能跟西魏和厌哒国相交易的了。
或许西魏和厌哒都能退缩,但突厥人不能,他们反抗柔然的需求是最为迫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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