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立看向更生,他俩不会打起来吧?
床头打架床尾和。更生拉一把自立,把他拽出卧室,不忘带上门。
钟建国双手叉腰,瞪着眼睛看着宋招娣:“你以后能不能别张嘴闭嘴不是亲生的?”
“我说错了?”宋招娣反问。
钟建国深吸一口气:“没错。但是实话很伤人。”
“那你就别跟我吵吵,让着我。”宋招娣道。
钟建国叹了一口气:“我尽量。你也克制点。”
“你能忍住,我就能忍住。”宋招娣见他往床上爬,连忙说,“别着急睡,待会儿过去看看自立和更生别蒙着被子偷哭。”
钟建国摆摆手:“没事的。俩孩子有心理准备,咱们今天的这番话不过是把那层窗户纸捅破。早知道他俩有准备,早告诉他们了。省得我担心好几个月。”
“那他俩喊你爹,你答应吗?”宋招娣笑着问。
钟建国险些呛着,瞪一眼宋招娣:“说了明天再说,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呢。”
“钟团长,胆肥了啊。”宋招娣乐了,“既然你这么能耐,明儿早上你做饭。”
钟建国的脚停顿一下:“那你洗衣服?”
“我洗就我洗。”宋招娣答应得很干脆。
如今的衣服全是棉麻布,衣服上的污渍都是些泥土,没有油污,撒一点洗衣粉揉揉搓搓就行了。
衣服虽然好洗,宋招娣也怕累着自己。翌日早上,宋招娣醒来就把自立和大娃喊起来帮她压水和洗衣服。
钟建国见她这么做,就把更生喊起来帮他洗菜,又叫二娃领着三娃玩。
二娃看看外面忙碌的娘和两个哥哥,又看看屋里的爸和一个哥,托着下巴一个劲叹气:“三娃,今天是周末吗?”
“不上学。”三娃揉揉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清醒点,可惜徒劳无功,“二哥,我困。”
二娃觉得心累:“我也困啊。明明是周末,还没到六点半就把咱们喊起来,比上学起得还早,真不知道咱爸跟咱娘又搞什么。”
“我不想知道。”三娃打个哈欠,“二哥,我就想睡觉。”
二娃瞧着他爸在厨房里,他娘低着头洗衣服,想一下,伸出手,“三娃,我牵着回房睡觉。”
一墙之隔,大娃一边压水一边打哈欠:“娘,为什么要早上洗衣服?有什么讲究?”
“洗衣服哪有什么讲究。”宋招娣把裤子上面的水拧干,递给自立,“扔绳上晾着。”
大娃揉揉眼角:“那为什么不能等吃了饭再洗?”
宋招娣停下来,抬头看到大娃眼皮通红,想笑又奇怪:“你昨晚还没到十点就睡了,九个小时还没睡饱?”
“娘,昨晚我和更生回去的时候,大娃已经醒了。”自立有点不好意思,“然后我们又把二娃和三娃吵醒了。”
宋招娣微微蹙眉:“我怎么没听见?”
“我们的声音小。”自立道,“隔着两道门,你跟爸又忙着吵——”
宋招娣连忙打断他的话:“爸?你们昨儿晚上不是要喊他爹?”
“娘,我说给你听。”大娃道,“昨天晚上我醒来发现自立不在,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他回来,就出来找他。然后就看到他和更生从你和爸屋里出来。
“我问自立,他们怎么从你们房里出来。自立和更生说,他们跟你们说,想喊你娘,喊爸爸爹。我觉得爹不好听就不同意,就把二娃和三娃叫醒,投票表决,三票胜两票,他们跟着我们喊爸爸爸爸。”
宋招娣打量大娃一番:“三比二?亏你说得出口。”
“自立也没意见啊。”大娃说着,又忍不住打个哈欠,“娘,我能去睡会儿吗?”
宋招娣:“不能。等我洗好衣服,你们再去睡觉。”说着,把白色的衣服全扔进盆里,“你们玩的时候别搁地上滚,衣服干净点,我也能洗快点。”
“我们才不搁地上滚呢。”钟大娃看一眼盆里的衣服,“没有我的,是自立和更生的衬衫。”
自立仔细一看,的确是他和更生的衣服:“娘,我们以后不穿白衣服了。”
“我就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宋招娣道,“反正洗衣服是你们爸爸的活,我也就偶尔洗一次,你们爱想穿什么穿什么。”
钟建国出来掐几个葱叶,好巧不巧听到这一句,顿时气乐了:“宋招娣,以后我做饭,你洗衣服。”
“我不同意。”没容宋招娣反应过来,钟大娃就大声说,“爸爸,你明天再做饭,我们,我们绝食。”
钟建国瞥他一眼:“饿的轻。”顿了顿,“大娃,知道你的大名为什么叫钟坚强吗?”
“因为姥姥喜欢这个名字。”注意到自立好奇,大娃解释给他听,“我的大名是姥姥起的,二娃和三娃的大名是我妈定的。”
钟建国:“那你姥姥没说为什么?你出生的那一年全国闹饥荒,你姥姥希望你坚强点,即便吃不饱穿不暖也能挺过荒年。
“可是你呢,不但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还敢嫌弃我做饭不好吃。信不信我今天就让你回忆一下过去有多么艰苦。”
“我信!”大娃连忙说,“爸,赶紧做饭去吧。”
宋招娣好奇:“怎么回忆?”
“娘!”钟大娃抢先道,“让爸爸去做饭吧。”
钟建国:“吃糠咽菜。”看着钟大娃,“儿子,知道糠是什么?就是咱家鸡吃的麦麸。菜是什么?就是你们去山上砍来喂鹅的野菜。”
钟大娃就知道他爸嘴里没好话,然而听他这么说,还是惊到了:“你们以前都是这么吃?”
“我家那边还好。”宋招娣翻出记忆,“粮食不够吃,可以去海里捞东西,还可以去山上找野果子。有的地方就没这么幸运,啃树皮,吃死人——”
大娃吓一跳:“死人?”
“对的。”宋招娣道,“我一个大学同学说,他们镇上有户人家,家里孩子多,六零年的时候,家里没吃的,那家人就去街上捡饿死的人回家煮——”
“娘,别说了。”钟大娃后背发凉,满身鸡皮疙瘩,“太瘆人了。”
宋招娣:“可是这件事是真的。”
“你是听别人说的。”钟建国也被她恶心的不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觉得这种事多是以讹传讹。”
宋招娣啧一声:“你们没见过,只是因为你们见得少。”
“打住!”钟建国道,“我就不该提这个茬。我现在就去炒菜。”
宋招娣眉头一挑:“还能吃的下去?”
“娘!”钟大娃大声道,“你再说,你再说我就生气了。”
宋招娣见他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好吧,我以后都不说了。不过,你们真不想知道,我同学是怎么知道的?”
“不想知道。”钟大娃道。
自立试探道:“我有一点点好奇。”
“钟自立!”大娃不敢相信,“你怎么可以这样?!”
宋招娣咳一声:“钟大娃,咱们家讲究言论自由,你不想知道,你可以不听。我讲给自立听。”
钟大娃放下压水井把头,转身就往屋里去,走到一半又想知道他娘怎么往下编,转身回来:“我还得帮你压水呢。”
宋招娣笑笑,也没拆穿小孩:“那个时候正好是冬天,我同学的奶奶去那个女人家借铁锹铲雪,见他们家在煮东西。
“我朋友的奶奶就随口问一句,做什么吃的。说话的时候勾头看一眼,从锅盖的缝隙里看到个指甲盖。不过,没看清是手指甲还是脚趾头。”
“吁,真恶心。”钟大娃捂住嘴,脸色煞白。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问:“没事吧?自立,扶着他回屋躺一会儿。等等,自立,你没事吧?是不是吓傻了?”
“我没事。”自立道,“我以前听爷爷说过,他们爬雪山过草地的时候,逮住什么吃什么。”
钟大娃连忙问:“也吃死人?”
“没有。”自立道,“雪山上没人住,有人死了也是他们的战友。他们饿的喝凉水,啃草根,也不会动战友的尸体。”
宋招娣点头:“以前的确很苦,那种苦咱们无法想象。”说完,发现大娃的脸色好多了,也没把他往屋里赶,“钟大娃,一天三顿白米饭,是不是很幸福?”
“没觉着幸福。”大娃想点头,话到嘴边,“如果能再来三炖肉,我做梦都会笑醒。”
宋招娣笑问:“人肉?”
“娘!”钟大娃双手叉腰,“我真生气了!”
宋招娣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事。待会儿就把家里的那只公鹅杀了,晌午吃铁锅炖大鹅。”
“我暂时不想吃肉。”钟大娃想说好啊,突然一阵反胃,连忙捂住嘴,抬手制止,“过几天,过几天再吃。”
自立无语:“你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吃,你真是咱们家的贪吃鬼。要不要我扶着你去厕所那边吐?”
“没有吐。”钟大娃扶着冲自立招招手,“我得上楼躺一会儿,离咱娘远一点。”
自立一脑门黑线:“那你刚才回来干什么。”
“我没想到娘编的跟真的一样啊。”钟大娃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冬天下雪,还在人家家里,说得跟她亲眼见过一样。娘应该教语文,不应该教英语。”
自立好奇:“为什么?”
“语文书里都是故事啊。”钟大娃道,“娘如果当语文老师,娘不看课本也能上课。”
自立无语:“我看你是不难受。自己上去,我去帮娘压水。”
“一起,一起。”钟大娃双腿发虚,他倒是想松开自立,可他怕走到半道上滚下来。
自立叹气:“你觉得娘说的是假的,还往心里去,你也够傻的。”
“我也不想,可是忍不住。”大娃推开门,看到床上睡俩小孩,“他俩怎么也在?”
自立:“跟你一样犯困。”
“你和更生都不困?”钟大娃终于注意到不对劲,“你好像没打哈欠。”
自立笑道:“昨儿晚上睡得好,一觉到天亮。”
“我也是一觉到天亮啊。”钟大娃嘀咕一句,脱掉鞋爬上床。
自立给二娃和三娃盖上毛巾毯,抬头看到大娃闭上眼睛,想一下,把窗帘拉上,轻轻关上门。
宋招娣拿着大木盆进屋,发现更生还在厨房里:“你怎么没上去睡会儿?”
“我不困。”更生笑笑,“对了,娘,我的本子写完了。”
宋招娣:“我下午去买。还缺什么,我一块买来。”
“什么都不缺。”更生道。
吃过早饭,把孩子们赶回屋里睡觉,宋招娣就把五个孩子的书包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发现更生的铅笔还剩不到三公分,不禁叹了一口气。
下午,宋招娣拿十块钱去供销社,搬来一箱子写字本和笔。
二娃惊得合不拢嘴:“娘把供销社里的本子和笔都买回来了?”
“没有。”宋招娣道,“才买回来一半。”
大娃叹气:“我的娘啊,我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总爱说你会花钱。”
“我买的多,供销社给的价格便宜,比你们一次买一点合算。”宋招娣道,“那群搁背后说我的女人都不会过日子。”
大娃点头:“您很会过日子,可是我同学又得堵着我问,钟大娃,你妈是不是真给你买一箱子笔和纸。”
“以前怎么说,明儿还怎么说,我不跟你计较。”宋招娣道,“后天是八月十五,你们想吃点什么?”
钟大娃:“除了肉,你随便做。”
八月十五早上,宋招娣去副食厂买些豆腐、豆腐皮。晌午做个家常豆腐,青椒炒豆腐皮,又做个番茄炒丝瓜,和红烧茄子。
四个菜端上桌,钟大娃后悔了:“娘,你摘番茄不是炒鸡蛋啊?”
“番茄炒丝瓜?”钟建国洗洗手,坐下,“你娘真会吃。自立,二娃,你们见过这么吃的吗?”
宋招娣把米饭递给他:“那个菜是留着你们泡米饭的。晚上吃西红柿炒蛋,黄瓜炒蛋,丝瓜炒蛋和小葱炒蛋。”
大娃不敢置信:“娘,你故意的吧?”
“不是。”宋招娣道,“丝瓜和番茄倒锅里,我才想到应该跟鸡蛋一块炒。等等,大娃,我好像听到有人敲咱们家的门,出去看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