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生的室友都经历过十年革命,有几位还跟长辈一起被关进牛棚里,亲戚也因此离他们远去。但他们的父母一直在他们身边。
乍一听更生说他妈扔下他和他哥另攀高枝,更生的室友不相信,虎毒尚不食子,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啊。
相处一个多月,更生张口闭口他爸他娘,他哥他兄弟,衣服鞋子也都是他娘给他做的,从未听更生提到他亲妈,更生的室友们渐渐忘了更生的亲妈这号人,慢慢的也相信更生——他亲妈真狠心。
假如不狠心,更生来上学,不可能连辣椒油、豆酱这种东西都是养母准备。怎么着也得给更生买点吃的用的。
寝室里的老大哥,比更生大整整十五岁,套上鞋就说:“我去告诉她以后别来了。”
“对她客气点。”更生道,“我娘说先礼后兵。”
男人憨厚一笑:“晓得了。”
“我们跟你一起去。”几个年轻气盛的青年相互看一眼,其中一瘦瘦高高的男人说,“更生说他亲妈嫁的人现在有权有势,我觉得可能会带人过来。”
更生想一下:“我跟你们一起去。她不见得能认出我。”
“没有当父母的认不出儿子。”老大哥已经结婚了,有两个孩子,“除非你一出生就被送人。但你不是,就在这儿等着。”
更生想看看他亲妈如今变成什么样,又怕被认出来,他妈趁机闹得众人皆知,思索片刻选择留在寝室里等消息。
半个小时后,更生的三位室友回来,带着一包吃的喝的,面对更生的疑惑,老大哥率先开口:“你亲妈见着我们就问你怎么没来,我说她不想见你。你亲妈苦笑道,不想见她很正常,她对不起你,来之前已经料到。
“我心想你亲妈挺有自知之明。你亲妈又问你好不好,我说你好。你亲妈说,那我就放心了。然后把东西留下来,还跟我们说,不想吃就扔垃圾桶里。”
“就这么多?”更生忙问。
“就这么多,我们都愣了。有不知内情的同学还问,你跟你亲妈有什么仇什么恨。我说你亲妈为了攀高枝,扔下你和你哥,你俩差点饿死。更生,我这么说没问题吧?”
更生冲三人招招手:“把东西放桌子上。”
三人连忙把东西放下。老大哥又忍不住说:“我不想拿的,老师叫我们拿过来……”
“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更生把两包大白兔挑出来,递给老大哥,“给你儿子和闺女吃。”
老大哥愣住:“给我?”
“我亲妈手腕高,咱们都去也不是她的对手。”更生指着麦乳精、奶粉等物,“这些都是好东西,有几样有钱也买不到——”
家境最不好,整天去食堂打白米饭和馒头,回寝室吃更生的辣椒油和豆酱的小青年开口:“更生,你原谅你亲妈之前,是不是得告诉你娘一声?”
更生不解:“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原谅她?”
“你,你不原谅她,干什么吃她的东西?”
更生:“不吃白不吃。吃东西和接受她是两回事。她有钱就让她买,要是能一周来一次才好呢。”
帝都大学今年招的学生多,新生八人一间。今天是星期天,又是下午了,出去玩的也都回来了。其他七人互看一眼,都没想到更生会这么说。
更生看室友们一眼,把奶粉扔给其中一个孩子刚出生的室友:“这个给你。”
“我不用。”对方连连摆手。
更生:“我娘经常给我们买这种奶粉,我们去年还在喝,每天晚上泡一杯。不是只有小孩子才喝。”看一眼奶粉,“供销社有好几种奶粉,我们从小大都喝这一种,她打听的很清楚啊。”
“你养母对你们真好。”
更生笑道:“我养母特别特别好,我们那边的小孩都羡慕我们。”
“先别说你养母,听你这么一说,你亲妈有备而来?”老大哥把奶糖放包里,就问,“你打算怎么办?她再来几次,不了解你的人可能会认为你不孝。”
更生:“不会再来了。”
“不会来了?”众人惊讶。
更生点点头:“起码不会再来学校。”顿了顿,“你们把东西分分,我去给我娘打个电话。”
“你的意思她找你养母?”
更生没解释,挥挥手就往外走,直奔校长办公室。
学生还没来报道,帝都大学校长就收到消息,今年新生当中有一个是亓老的孙子。校长收到这个消息就问招生办,有没有一位姓亓的同学。
直到开学,甭说新生,去年的学生里面也没姓亓的。今儿又接到个消息,吴老的儿媳妇要过来。
校长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如今姓吴的将军只有一位,他大儿媳妇正是亓老的前儿媳妇。
对于这号人,校长非常不喜,当时就想装作不知道。然而,一想她过来可能是找亓老的孙子,连忙跑去接待处。
到那里听到几个学生提到“钟更生不想见你”,校长才知道,遍寻不到的亓姓同学他姓钟。
更生敲敲门,进去对校长说他叫钟更生,想借他的电话一用,校长连忙把电话给他。在更生拨号的时候,校长打量他一番,见他满脸稚气,很是好奇:“我问过别人,亓老的大孙子今年十九了,你不是老大吧?”
“我哥十八周岁。”更生道,“我是老二。”
校长好奇:“那你多大?”
“我十六岁。”更生听到电话接通,冲校长打个手势,“爷爷,我亲妈来了。”
校长不禁正襟危坐,想知道亓家人怎么应付。
十年浩劫,校长没少受罪,在他看来更生的亲妈这种女人,不要给他好脸。然而,刚想到这些。更生把电话挂上了。
校长不禁问:“这就好了?”
“我爷爷说他来安排。”更生道,“谢谢校长。”
校长摆手:“不客气,以后想用电话就直接来找我。”
“那我可以再打一个吗?”更生问,“打给我养母。”
校长点头:“可以。”
更生给宋招娣打个电话,校长本以为他这次会多说几句,还是一句“我亲妈来了”,就把电话挂了。
校长楞了一下:“你养母怎么说?”
“我养母说,我亲妈胆敢去找她,她就把我亲妈剁了喂鱼。”更生老老实实说。
校长打了个哆嗦,“不,不用这样吧?”
“我亲妈也不可能一动不动让我娘砍,您担心的情况不会出现。”更生笑道,“我娘说气话。”
校长松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差点被你给吓死。对了,你哥是不是也在咱们学校?”
“我哥在军工大学。”更生道。
校长心中一动:“你们哥俩都是今年考上的?”
“是的。”更生说着,停顿一下,“我们家一共考上四个。我二哥在师大,我三哥在军事学院。”眼看着校长瞪大眼,更生笑了,“我二哥是烈士遗孤,我三哥是我养父的亲儿子。我们家我三哥考得最好,四门三百八十四,英语七十分。”
校长咽口口水:“我能问一下,你养父母是何方神圣吗?”
“我还有三个弟弟,三年后考大学。”更生满眼促狭,“咱是先聊我养父母,还是先聊我三个弟弟?”
校长忍不住笑了:“你们哥四个上四个不同学校,显然是凭自己喜好选的,就算你三个弟弟都能考上帝都大学,他们也不见得来这边,聊你弟弟没用,聊你养父母。”
“那就没什么好聊的。”更生道。
校长噎了一下:“你这孩子逗我玩呢?我都五十多岁了。”
“我爸是军官,我娘是英语老师,我们能考上大学,是因为他俩是大学生,他俩教的。”更生道,“就这么简单。”
校长嗤一声:“我还是帝都大学校长,我孙子从未进过年级前十。等他考大学的时候,别说三百八,能考两百八,我做梦都能笑醒。”
更生心中一动:“也不是没方法。我娘和我爸讲题跟别的老师不一样。至于怎么不一样,我说不上来,所以才说没什么好聊的。”
校长想一下:“行,我知道了。等等,方便告诉我——”
“我学籍上面有地址。”更生道。
校长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可以走了。等更生一走,校长就叫人把钟更生的资料送过来。看到翁洲岛三个字,校长不禁瞪大眼。
帝都大学招生时曾留意过各地消息,有几个省的高考状元是老师亲自过去挖过来的。两个月前,校长也在报纸上看到过,江南省的高考状元是钟坚强。除了这一行字,上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庭住址,也没有学校,老师想找人也找不到,就放弃了。
钟坚强?钟更生?校长拿起笔把家庭住址那一栏抄下来。
宋招娣挂上电话继续编书,楼上自鸣钟响五下,才把书藏楼上,开始做晚饭。
晚饭后,锅碗瓢盆收拾妥当,宋招娣才跟家人说:“更生的亲妈今天去找更生了。”
“她还有脸去找我更生哥哥?”三娃睁大眼,“娘,他有没有为难更生哥哥?”